沉郁的浪漫

林風眠(1900-1991)，原名林鳳鳴，生于廣東梅縣，是20世紀的杰出藝術家。他成熟早，藝術探索期長，對藝術專心的程度高。在致力于中西融合的畫家中，他付出的勞動最大，成就最突出。由于種種原因，林風眠及其藝術被長期冷落，但真正的藝術家和他的藝術價值，總會被認同。近年來，關心、喜愛、研究林風眠藝術的人越來越多。

對研究者來說，林風眠的繪畫藝術有兩個重要的課題，一是它的精神內涵，二是它的形式創造和語言運用。林風眠對東西方藝術都有深入了解，并做了持久的融會探索，使人們的研究復雜而困難，涉及面廣而有趣。

林風眠1919年赴法國留學，1925年返國，20至25歲是在歐洲渡過的。1920至1923年，他相繼在迪戎美術學院、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學習素描、油畫。1923年赴德國游學。在德期間，他創作了許多作品，計有《柏林咖啡室》、《漁村暴風雨之后》、《古舞》、《克里阿巴之春思》、《羅朗》、《金字塔》、《戰栗于惡魔之前》、《唐又漢之決斗》等。

據美術理論家、美術評論家林文錚的回憶、遺存圖片和部分經林風眠校閱過的《林風眠先生年譜》(朱樸編)的記述，可知《柏林咖啡室》、《漁村暴風雨之后》是以德國見聞和生活感受為主題的。前者描繪柏林一咖啡館近景，畫面人影浮晃，諸飲者在招呼、對談、嬉笑。筆觸奔放，光色交輝，使人想起馬奈的《女神游樂廳的酒吧間》。一位研究者說《柏林咖啡室》是畫家“目睹富豪之驕奢淫逸，感慨德人精神之消滅，靈魂之墮落，”故作之。而另一位研究者則說此畫是“反映德國人在戰后復蘇中歡快情緒的”。

林風眠是“中西融合”這一藝術理想的倡導者、開拓者和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他吸收了西方印象主義以后的現代繪畫的營養，與中國傳統水墨和境界相結合，并融入了個人的人生經歷，是已經接近了“東西方和諧和精神融合的理想”的畫家。

受到學界泰斗蔡元培的賞識與提攜，回國后的林風眠成為中國第一所高等藝術學府：國立藝術院(今中國美術學院前身)的首任院長。他是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主要奠基者之一，主張“兼容并包、學術自由”的教育思想，不拘一格廣納人才，培養出李可染、吳冠中、王朝聞、艾青、趙無極、趙春翔、朱德群等一大批藝術名家。

林風眠執教期間，受蔡元培美育思想的影響，承五四新文化運動之波瀾，倡導新藝術運動。他聘請了木匠出身的畫家齊白石登上講臺，聘請法國教授克羅多講授西畫，并提出了“提倡全民族的各階級共享的藝術”等口號。

1937年，日本侵華戰爭全面爆發。此時，林風眠在杭州藝專已經苦心經營了十個春秋。一年前，代表著林風眠“藝術運動”精神的《亞波羅》出版到第十七期終于難以為繼了。這對于來林風眠來說，是一個時期的結束，也是亞波羅精神的終結。從此，改造社會的藝術運動對于林風眠而言猶如一個逝去的夢。象征著進取、熱情的亞波羅精神由此被平靜、深沉的悲劇精神所代替。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寫道：“因為你，雖飽經憂患，卻沒有痛苦，以同樣平靜的態度，對待命運的打擊和恩寵；能夠那么適當地調和感情和理智，不讓命運隨意玩弄于指掌之間，那樣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現今人們熟悉的“風眠體”正是這一有如月光一般冷凝的悲劇精神的藝術反映。

受到戰爭局勢所迫，林風眠在當局的命令下不得不離開自己一手建立的學校，帶領全校200多名師生和大量圖書教具，匯入難民的大潮，向西南后方轉移。1938年，杭州藝專和同樣逃難于斯的北京藝專合并，成立了抗戰時期的國立藝術專科學校。合并后的學校，采用委員制而非校長制，由于經費、教育方針、人事等眾多問題，校內的各類矛盾時常發生。這時的林風眠對那些累人的瑣事已感到越來越厭煩和無奈，經歷了兩次“倒林”風波后，他終于離開了學校。

藝術運動的夢碎了。林風眠后來也會偶爾說：“與世隔絕起來，新藝術運動的擔子交給誰?”而另一個夢一如既往綻放著嬌艷的花朵。從踏上歐洲的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從未放棄過中西藝術的匯通與融合。

從國立藝專隱退下來后，林風眠開始了在重慶嘉陵江畔的藝術探索生活。從具體的形式上而言，大體可歸納為“方紙布陣”的畫面布局和對傳統“筆墨”觀念的改造。林風眠的中西融合更多地體現在觀念上。由學習西方自然主義轉而關注印象主義、野獸派、立方主義等西方現代藝術思潮，林風眠試圖用西方現代藝術運動的觀念來切人中國繪畫。在林風眠的作品中，中國畫賴以生存的骨線被抽去了“筆墨”的特質，墨色也僅僅被當作一種色彩來看待而失去了在傳統中國畫中具有的特殊意義。這使得他的畫從外觀上看更像西方畫，但是從作品的內涵來看，那種冷凝的悲劇精神在畫面上的升華，使之更為契合中國畫“心畫”的純粹性，即獨具一格的“風眠體”呈現在世人眼前。

20世紀70年代后，林風眠定居香港。比起中國內陸，來自港臺東南亞的收藏家更早開始欣賞他的作品。1979年，他在巴黎舉辦個人畫展，取得極大成功。林風眠作品正式進入香港的國際藝術市場是在1980年。當時香港的拍賣公司曾將他的四幅作品俯拍，成交價格很高。在當時畫壇，很少有林風眠作品那種鏡框式的畫幅，這種畫便于在現代客廳中懸掛，裝飾性也比較強。1986年，林風眠著名的題材現代仕女畫進入拍賣行。當年拍賣了兩幅作品，一幅是方形鏡片，68.569公分，題為《美人》，成交價格為35000港元；另一幅是題為《裸女》的斗方，約比前一幅小一倍，但成交價格卻達到42000港元。這兩幅畫的成交價格與徐悲鴻、齊白石、傅抱石的作品差不多。1989年后，由于林風眠畫展的成功舉辦，其作品的市場價格大幅度上升。在拍賣會上，他的一幅立軸《十友圖》以85000港元成交，常畫的題材《蘆雁圖》達到10萬港元，《秋林小屋》達到14萬港元，另一幅《仕女》直沖到24萬港元。

在大洋彼岸，以經營中國古代繪畫為主的紐約市場在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出售林風眠作品。所售作品形式多是鏡框，價格在4000M0000美元，個別精品能達到2萬美元。美國收藏家比較喜歡帶西方風格的中國畫，方形圖畫也適合他們的口味。作品中簡練的線條，明快的色彩以及耐人尋味的東方氣質，均引起美國藏家的注意。

時至1990年，林風眠繪畫的市場地位已經相當穩固。其間，北京舉辦了一次大型的林風眠畫展。這位曾經在內地飽受非議的藝術大師，獲得了公眾重新的認知。林風眠的作品已成為藝術拍賣市場最引人注目的目標之一。其畫作的市場價值達到了50萬港元一副的水平，這在20世紀90年代屈指可數。

1991年8月12日，林風眠在香港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