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衡量標準極度片面化的世界,無論是對美國還是中國,的確都需要一套多視角的并且更符合現代社會的理論體系,以支撐與規范我們的精神世界,重建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市場萬能的悖論
從被譽為IMF檄文的《全球化及其不滿》到《喧囂的九十年代》,再到這本對當下經濟危機進行深刻批判的《自由市場的墜落》,作者一直是一位堅定的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家,并無時不在提醒政府和民眾“自由市場萬能”之荒謬。
在斯蒂格利茨看來,這次危機宣判了美國模式資本主義的失敗。從里根政府開始,美國逐步放松了對金融部門的監管,開始相信市場無形之手可以管理好一切。21世紀初期,美國銀行和抵押貸款公司開始毫無節制的發放次級抵押貸款。隨后,在貪欲的驅使下,華爾街利益集團通過竭力游說美國政府,終于爭取到越來越多的金融自由化。從《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的廢除,到《商品期貨現代化法案》通過立法,他們成功的為自己打造了一個“無監管的自由市場”,并順利的使抵押貸款走上了證券化這條不歸路。本應為客戶管理風險的銀行將次級抵押貸款產品買來后進行重新包裝,賣給客戶;本應對“有毒”資產進行核查的評級機構搖身變成幫兇,為這些資產披上“AAA級”的嫁衣。
2007年次貸危機爆發,在對之前幾年的數據統計過后,人們發現美國所有公司利潤的40%來自金融部門。面對這樣巨額的利潤,希臘神話中的警告女神Moneta可能也要思量一下。但是在那時,根本沒有人去思考,金融部門作為達成目的的手段怎么會變成了美國新經濟的核心。
僅是華爾街的瘋狂和政府的默許,還不能上演這場被格林斯潘喻為“百年不遇”的大危機。在斯蒂格利茨看來,美聯儲只是個偽善的危機推手,用房地產泡沫代替了上次的網絡泡沫。它對金融市場的放縱行為少有監管,且濫用過度放松的貨幣政策。面對危機的蔓延,美聯儲像只鴕鳥一樣將頭塞進沙堆,空想著“市場萬能”,等著市場之手去監管和壓制泡沫。
不難看出,自由原教旨主義作為一張王牌,在危機的醞釀、演變與爆發過程中“功不可沒”。那么政府到底應該怎樣看待與管理這個市場呢?斯蒂格利茨認為“一個有所作為的政府需要在經濟中發揮重要作用,不僅應該阻止個體非理性行為的蔓延,還要幫助人們做出更好的決策”。對于中國這類發展中國家,這次危機不失為一個契機,一來可以將美國經濟和社會體制的缺陷看的愈發清晰,二來可以從中吸取教訓,明白想要構建政府與市場的平衡,就要對市場進行有效管制并對擁有特殊利益的權力進行制約。
失職的美國政府
古醫書有云,對于潛于體內的邪火應“于邪盛之際而攻之,攻邪不傷元氣;于邪衰之候而補之,補正無妨病邪,斯為攻補兩得其宜,不犯虛虛實實之弊”。對斯蒂格利茨來說,想法簡單而實際,如他希望政府可以在這個危機爆發的“邪盛之際”:制定出有效并強力的救市方案以“攻邪”,制定出金融系統與監管之改革方案以“補元氣”,達到攻補兩得其宜之效。
但在危機爆發之初,布什政府沒能出臺出一套能夠迅速重啟銀行借貸活動的措施。這位老牛仔堅持“拒絕幫助喪失抵押贖回權的房主,拒絕幫助失業者,甚至拒絕使用一些標準措施”。之后繼任的奧巴馬并沒有任何長進,繼承了布什政府在救市上南轅北轍的傳統,置其他國家相對成功的救市經驗于不顧,一心做著“間接惠及”的經濟措施,夢想通過對金融體系的援助,資金可以流到對經濟系統最為關鍵的部門和機構。
就像2004年8月5日,布什總統在發表反恐演講時所說的:“我們的敵人一向足智多謀,而且富有創新精神。不過我們在這些方面并不輸給他們,他們的頭目會不停地想出新方法來禍國殃民,我們也會這么做!”這本是一個口誤,但對于這場危機,美國政府的確是這樣做的。不僅一手制造危機,還在救市過程中將巨額救助成本攤到納稅人頭上。
然而美國僅僅就在對本國國民失職嗎?盡管書中提出了一些幫助全球恢復經濟繁榮和穩定的建議,比如建立新的全球儲備體系、改革IMF、世界銀行和“G20”這類國際機構和加強國際監管。但這些建議均需要美國的參與和支持,并對改革做出正確的導向。可沒有證據可以證明美國有利他主義傾向,所以對中國來說倚靠“世界的力量”而走上復蘇之路并不可取。
防人之心不可無
像“中國威脅論”這種美國自導自演的“恐怖主義題材”論調,的確給中國帶來了不小的損失。
在危機時期,“中國威脅論”在媒體和坊間被高頻率提及。首當其沖的自然是中國的出口產業。危機爆發后,美國貿易赤字屢創新高,中國對美國的貿易順差在此時顯得格外扎眼。在國內一片混亂的局面下,美國政客毫不客氣的將不斷攀高的失業率歸罪于中國的廉價出口產品。接踵而來的就是對中國出口產品實行反傾銷反補貼,設置各種各樣的貿易壁壘。盡管在20國集團的華盛頓金融峰會上,美國領導人表示將會抵制貿易保護主義,但美國并沒有信守諾言。
如2009年美國對中國輪胎實施特保的事件。在媒體上,有良知的經濟學家站在宏觀和微觀角度一再的分析利弊,竭力阻止貿易保護主義的蔓延。但政治因素和輿論壓力還是對事件的發展起了決定性作用。美國政府還是決定對中國的出口輪胎征收懲罰性關稅。斯蒂格利茨說,“大部分美國人并不懂得比較優勢原理,很難理解自己在制造業的許多領域已經喪失了比較優勢”。也許恰恰是這個原因,在某些利益團體的誘導與利用下,美國民眾和工會對現實的不滿終于爆發了。在這個案件中,爆發點就是對中國出口產品的抵制與不公對待。在有更多的事件中,以“國家安全”等冠冕堂皇的說辭為由,拒絕接收中國的直接投資,并為中國企業海外并購設置重重困難。而這些事件真正的阻礙了世界經濟的復蘇。
斯蒂格利茨怪圈
改革開放后,中國政府選擇了用出口作為經濟增長的引擎,并積極招商引資。隨后三十年的發展使中國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同時也成為了第一大外匯儲備國。當局將大部分外匯儲備用于購買美國等發達國家的低收益產品,以國債為主。美國則大規模接受這些資金,然后又以證券組合投資、對沖基金等形式,將資本投資在中國這類新興市場中,以獲取高額回報。這種資本循環現象就是斯蒂格利茨曾提出的“斯蒂格利茨怪圈”。當危機來臨時,這種循環使中國陷入了一個兩難境地,“如果出售美元,那么外匯儲備和出口將會遭受很大的損失;如果繼續持有美元,雖然可以推遲中國在外匯儲備上的損失,但無論如何調整最終還是會來到。”。斯蒂格利茨認為中國人民幣匯率的調整最終還是會來的,并且從長遠的角度分析后,得出支持人民幣升值的結論。
為了應對“怪圈”,中國除了需要加強對外匯儲備的管理、改革外匯管理制度、促進本國金融業發展,斯蒂格利茨還為中國提出了一種新的經濟增長戰略,就是通過創建更多的地方性或地區性銀行,給予中小企業更多的扶持。在大多數國家,中小企業是促進就業的基礎,就業機會的增加會帶動工資的提高,從而改變收入分配結構,最終支持更多的國內消費。這一建議對我們思考當前的中國經濟改革也是有一定啟發的。
一場道德危機
在書的最后一章,斯蒂格利茨指出這場經濟危機實質就是一場道德危機。當這場道德危機過后,我們的價值觀將何去何從?我們到底應該重視些什么呢?作者給出了一個看起來虛無縹緲的答案:“幸福感”。
經濟學本就是從諸多學問中衍生出來的一個分支,光靠這一個分支甚至不能根本的解決世界經濟中出現的各種問題。與各學科融合也是經濟學的必然發展方向,和心理學、人類學和社會學的融合就是其中的重要方向。任何國家的人都多面且立體的,衡量人的標準不僅僅是事業有成。同樣,衡量經濟體發展的標準也不僅是GDP。在這個衡量標準極度片面化的世界,無論是對美國還是中國,的確都需要一套多視角并且更符合現代社會的理論體系,以支撐與規范我們的精神世界,重建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當“迷失”這類詞匯越來越多的被提及時,我們更要提醒自己,跪著做事,站著做人。
[作者簡介]
肖然: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世界經濟專業碩士,目前正在參與財政部“G20”課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