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衰落是皮影藝術的現狀,搶救是當務之急,發現存在的問題,反思觀眾流失、精品力作匱乏、教化功能衰退和審美情緒轉化的原因。本著應有的人文精神和繼承傳統藝術的美德,對民間皮影戲的存在進行理性的反思,尋找必須可行的保護途徑。
[關鍵詞] 搶救 李十三 民間藝術 華縣皮影戲
本文系渭南師院秦東歷史文化研究中心資助項目。
任何產生于民間的藝術種類,隨著時代的變遷,歲月的流逝,社會環境的變更,喜歡它的觀眾都在不同程度上萎縮。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已有上千年傳承歷史的皮影戲走向衰落,這是不容回避的事實。馮驥才先生對此發出急切的呼吁:搶救要與時間賽跑、搶救要以傳承人為核心;中山大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康保成教授認為搶救要有與時俱進的觀念。然而不爭的事實卻在不斷地敲打著保護者的心靈,遺失還在擴大,搶救仍無明顯成效。就陜西華縣碗碗腔皮影戲而言,雖然已經被列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單,但傳承危機、皮存影亡、外熱內冷的現象還在惡化和蔓延。現狀與愿望的悖論迫使我們在探索衰落的反思中找到問題的結癥,以此探究保護的最佳而有效的途徑。
觀眾失散的思考
觀眾的離去是造成皮影戲衰落最現實表現,它可從直接和間接兩個方面來看待:直接意義的流失為,觀看皮影戲的人數在銳減。皮影戲的演出無論是專業文化公司組建的皮影團隊,還是民間自發組成的皮影劇社,在被邀請于喜、慶、喪等活動的演出中,觀眾寥寥無幾,有時觀眾竟少于演員人數,在個別場次甚至空無一人。間接的流失是喜愛者在減少,能聽懂的以及愿意聽的觀眾的銳減,從皮影戲演出中能汲取精神營養的人群在萎縮。源自于民間的藝術在不經意間隔斷了與民眾的聯系,觀眾的枯竭已使皮影戲成為無源之水。19世紀法國戲劇理論家薩賽認為,戲劇可以沒有舞臺,沒有燈光,甚至沒有布景和服裝,但絕對不能沒有觀眾。他說:“這是一個不容置辯的真理:不管是什么樣的戲劇作品,寫出來總是為了給聚集成為觀眾的一些人看的;這就是它的本質,這是它的存在的一個必要條件。不管你在戲劇史上追溯多遠,不論在哪個國家、哪個時代,用戲劇形式表現人類的生活,總是從聚集觀眾開始……所以我們不妨重復一遍:沒有觀眾,就沒有戲劇。觀眾是必要的、必不可少的條件。戲劇藝術必須使它的器官和這個條件相適應。”[1]皮影戲存在的核心是演出,演出就必須滿足觀眾的心理需求。通過觀看影戲表演,民眾的苦悶得到宣泄,快樂得以放大,他們暫時擺脫了日常生活中精神貧瘠的現狀,而獲得了某種精神上的“替代性滿足”。眼看影人在亮子上跳躍騰挪、翻滾變化的虛幻場景,耳聽地域風情濃厚的原生態唱腔,內心把現實社會不能解決的疑惑寄托于皮影戲所特設的劇情。在戲劇的觀看中,觀眾有一個再創造的過程,借戲劇中故事情節的推進,觀眾感到事件的聯系、動機、人物的輪廓是虛幻的真實,能和自己的歡樂、痛苦和命運結合起來。比如正義得到伸張、惡人受到懲罰、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團圓結局的出現等。但所有的一切已不復存在,原有的娛樂方式已經讓位給現代文化類別,傳統皮影戲所傳遞的價值信息已變成遙遠的過去,適應“器官”的相應條件已在逐漸失去。
祈求尋回皮影戲往日的繁華,再現已經成為歷史的過去,已經很不現實。我們只能從保護、保存的角度,在一定的觀眾范圍之內,讓這朵奇葩繼續發揮其固有的藝術魅力。為此,應盡全力保護碩果僅存的民間藝人,著力培養繼承人。根據社會發展的需要創作出有故事性、趣味性、娛樂性的新劇本,演出時附帶上流動字幕。唯有這樣的不懈努力才有可能吸引住皮影愛好者,盡可能使喜愛皮影的觀眾具有年齡層次上的差別和職業上的多樣性。
精品力作匱乏思考
現在皮影戲所使用的劇本大多為明清代遺留下來的傳統本子。以陜西華縣碗碗腔皮影戲為例,他們演出的主要劇本是李十三的《十大本》,還有一些折子戲劇本。除此之外更好的能常演的劇本并不多見,觀眾能夠看到的大多都是傳統劇目的反復重演,這種現象必然困擾著皮影戲的傳承。縱觀近現代地方戲劇歷史發展的歷程,在戲劇脈絡中,已經找不到猶如元明清時期的不朽之作。
華縣皮影戲創作經費基本沒有保障,僅有少數人員從事創作工作。受過戲曲藝術和理論教育的學者對此沒有興趣,而人數有限的愛好者卻由于文化素養的欠缺,只能依葫蘆畫瓢地照貓畫虎,并不能創作出供藝人演出的皮影戲本子。翻閱皮影戲資料,清代中期的李十三,他之所以能創作出膾炙人口、久演不衰的《十大本》,與其多年參加科舉應試所積累的深厚文化底蘊關系密切,大量掌握儒學及諸子學說加之對皮影的愛好和嫻熟的語言駕馭能力使其能創作出如《十王廟》、《火焰駒》等不朽名作。而他兩次會試的挫折,在放棄功名的同時把全部心血用于皮影戲劇本的創作。他能借戲劇的虛幻性滿足愿望追求的實現,借舞臺藝術的綜合性彰顯正義的褒揚、邪惡的鞭笞,借聲光的綜合性讓“影人”盡情展示出希望就能實現的愿望。正是對理想信念的不懈追求才有皮影戲的不朽佳作。
借古喻今,要挽救日趨衰微的皮影藝術,就必須有一批有志于民族藝術的學者勇于擔起這副保護的重任,應當樹立振國勵民的必要志向,堅持社會文明與實際生活相結合的主導思想,走出研究者不創作,創作者無新意的怪圈,弱化庸俗的功利心態,面向更為廣闊的社會大市場,在更深入的田野調研中創作出能讓后人也能像我們稱道前人那樣的戲劇精品。
教化功能衰退的思考
在充溢著儒家禮儀觀念的中國社會,接受傳統思想的主要渠道就是戲劇。“中國自古以來,識字并不普及,缺少文化的民眾只能通過鼓詞等說唱形式來認識人生,了解歷史。《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古典名著之所以能夠家喻戶曉,老幼皆知,成為中國老百姓的‘人生教科書’,鼓詞等說唱形式起的傳播作用,功不可沒。”[2]由于皮影戲貼近普通民眾的理解程度和接受水平,它所宣揚的傳統觀念就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力。同樣戲劇人物的言行,常常成為效仿的對象。“少小須勤學,平生志氣高”、“百歲光陰過隙駒,少年不學老如何。欲攀天上三株貴,須讀人間五車書”、“心中無限哀苦事,欲對人言句半無”如此等等。民眾簡樸的道德判斷在皮影戲的演出中得到共鳴和再現,他們生活的價值原則在戲劇的審美世界中獲得了肯定性的贊頌。作為民間生活原生態形式的形象化展示,滑稽的逗笑,嬉戲的調笑,無所顧忌的嘲笑,狎昵的動作是生活狀態的自然流露,是戲劇藝術所能提供的某種“狂歡性”的形式,它雖然沒有直接的教化作用,但卻在消解煩悶單調心情的同時,在現實與虛化之間搭起了一座平臺,這樣,秩序開始松動,壓抑得到釋放,“生活越出了常軌,程式的蛛網撕破了,所有官方的和等級制的界限都廢除了,特殊的氛圍建立起來了,它給予了外在的跟內在的自由與坦白的權利。”[3]只有在“戲場”這個相對封閉而只向自身開放的獨立空間和演出時的特殊時段,民眾才能不拘形跡地娛樂狂歡。通過觀看戲曲表演,快樂得到放大,獲得某種精神上的“替代性滿足”。所以2006年9月國學大師季羨林在觀看華縣皮影戲后說“皮影的發展在中國戲曲史上有重要意義”。
但延續到現在的皮影戲已經失去了昔日的繁華,現代化浪潮的猛烈沖擊致使原有觀念在不斷的顛覆,社會不再需要忠臣猛將,賢良孝順已經失去它的存在意義,愛情婚姻也無需含情脈脈的暗送信物,不良社會風氣不是一身正氣所能解決。同時男尊女卑、讀書做官、揚名立萬等觀念也已經超出現有的倫理道德范疇。在多種文化娛樂形式流行的時代,快速的運動變化、刺激的旋轉效果、多變的節奏旋律傳遞出趨利避害、實用功利的市場效應。這些價值觀念的變更和娛樂方式的涌現銷蝕著固有的美好,人們在呈一時之快之余,總有反饋內心的真實需要,藝術仍然要把真善美的本質反映出來,“如果說,中國社會的發展強調了以電視來代替皮影戲——這一例子似乎已是當前的事實——那么,為了保存過去世世代代的文明特征而作出的科學論證就更為重要了。”[4]雖然皮影戲同其他戲劇一樣,已不能如前現代化時期那樣發揮著不可缺少的教化作用,但民族固有本性決定著它需要傳統的文化藝術來填補精神的空缺,既然需要仍然存在,衰落就只能成為革新完善的動力和契機。
審美情緒遺失的思考
皮影戲的潛在魅力還在于它能將一種藝術的美通過程式化和虛擬化的表現方式在激烈的感情沖突中展示出來。沖突是皮影戲的一大特征。戲劇沖突主要表現為才子佳人的情感糾葛;表現為國獻身卻遭奸佞小人誣陷的憤懣憎惡;以及正義的呼聲、美好的愿望總是招致心懷叵測的嫉恨等。眾所周知,皮影戲來自民間,服務的對象也是沒有多少文化素養的農家人,因而人物性格必須鮮明。鮮明的性格、率直的秉性、愛憎分明的態度以及對目標追求的單純是沖突容易產生的一個主要途徑,矛盾沖突成為皮影戲的主要架構,也是其美學價值的突出體現。對于戲曲沖突的重要性的認識,黑格爾有過許多精辟的話語,他說:“充滿沖突的情境特別適宜于用作劇藝的對象,劇藝本是可以把美的最完美最深刻的發展表現出來。”矛盾沖突也只有在表演過程中才能真切感受到,在表演與欣賞的結合中才能體現它的價值。
這也是一種皮影藝術由形而下體現到形而上顯現的轉化。“通過直接面對聲響敞開的感性姿態,目的就是為了尋求盡可能確定、清晰、實在、具象的對象,以期對音樂意義的形而下體現有一個基本的把握。”[5]對此朱光潛先生說:“美既離不開物(對象和客體),也離不開人(創造和欣賞的主體)。理由之一是,人這個主體須根據客觀具體事物來作為創作和欣賞的對象,而這種對象也須體現人的本質和修養,主客兩方缺一不可。理由之二是,美和真與善一樣,都是一種價值,而無論是使用價值還是交換價值,都離不開特定社會中的一定的人。”[6]作為主體意義上的人,即使觀看皮影戲的演出,也缺少藝術的審美情趣,感受不到民間藝術的美。鑒于此,皮影戲與時俱進的改革就成為當務之急。改革還必須突破兩難選擇,既要保持原有藝術的風格,又要在注入新元素中拓展其表現樣式。在新形勢下,應在傳統與現實的教會中尋找契合點,在主客觀的結合中發揮民間藝術的魅力。
面對皮影戲的現狀,魏立群有一段描述值得深思。“或許皮影的整體藝術形式會在今后的歷史階段中逐漸消亡,或許只有少量的皮影演出僅作為民間文化的傳統狀態保留;從皮影藝術深層的民俗掛念、造型意識等方面來說,它也將被今后的現代生活所吸收,將會變為新的藝術狀態而存在。”[7]毋庸置疑,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有可能被替代,但在其仍然存活的當下,保護搶救卻是時代賦予的責任和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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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贠紅陽 渭南師范學院人文學院 陜西渭南
楊軍燕 渭南師范學院藝術學院 陜西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