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著一身素綠色的裙子,披垂過肩的烏黑秀發映襯著一張恬靜溫柔的臉,眸子清澈似水,夕陽下的眼神朦朧得像鳳凰的霧,迷離凄婉的像一首感傷的情詩……
霧一樣的女子
他從小就愛著湘西,少時的夢想盡是古舊的吊腳樓,霧鎖的孤舟和斑駁的青石板街。而今,風塵仆仆而來,煙靄朦朧了雙眼,風刮來潮濕也刮來青澀的過往。回來,為了一個青如橄欖的年華,想知道,有些事真的回去就過去了嗎?有些事真的回得去嗎?
兩年前的暑假,他孤身一人從冰城來到湘西鳳凰寫生,借住在二姨家。小時候媽媽就告訴他外祖父外祖母在鳳凰生活了半個世紀,那是個恬靜淡雅的古城,有著最美妙的歌聲和最純真的女子,人們過著從容自在的日子。從此鳳凰成了他心中的一個夢,在遠方真切地搖曳著。因為愛得深,所以自然真實;因為相距遙遠,所以飄渺得如同蟬翼。夢與現實的差距他言說不清,只知道一切與冰城不同。大二那年他終于有機會游歷夢中仙境,只是設想過的無數種與鳳凰相識的美麗背景都坐了冷板凳,沒了最初的心情,他來,為了療感情的傷。凄涼的心境使古城變作了陌生的觀眾。
那天黃昏,他無精打采地抱著畫板在青石板街上行走,磚紅色的門面,暗青色的檐瓦和殷紅的夕陽,刺痛了他也溫暖了他。他突然想畫下這憂傷的夕陽,于是支起畫架,自由放肆地潑色染彩,目不轉睛地盯著石板街尋找最美的構圖角度。一陣均勻的跫音喚醒了靜謐的黃昏。他轉過身來看到一個淡雅素靜的女子,她著一身素綠色的裙子,披垂過肩的烏黑秀發映襯著一張恬靜溫柔的臉,眸子清澈似水,夕陽下的眼神朦朧得像鳳凰的霧,迷離凄婉的像一首感傷的情詩。他未曾料到會在這兒逢著一個霧一樣的姑娘,發梢衣袂都流淌著憂郁。女孩仿佛覺得打擾了他作畫的節奏,輕輕地駐足向著他淡淡地笑,他也是淡淡地一笑。但他們都沒有說話,或許他怕冒昧,她無心緒,總之,那場邂逅仿佛成了印在白襯衣上的淡淡墨痕,那么遺憾,那么美。他把畫修改后放在床頭觀看了一夜,望著它,耳邊總徘徊著那陣跫音。
陌生的古城,靈秀的山水漸漸沖淡了他失戀的苦澀。每天清晨在古城的街上慢跑,上午去河邊釣魚或寫生,黃昏就在那條石板街上漫步。他開始享受鳳凰的一切,那里碧青的水和湛藍的天,他要努力整理好心情再回去。
再見到她是在鳳凰的沈從文故居里。當時她正在為游客講解沈從文先生的創作歷程,空靈的聲音引著他又神游了一次夢里的鳳凰,他仿佛結識了純真美好的翠翠和蕭蕭,仿佛看見了熾熱火辣的“生意”女子。猶如那場黃昏的相遇,她仍是向他淡淡地笑,右頰的小酒窩閃動著甜甜的喜悅。中午的時候,他們并肩坐在臺階上聊天,他告訴她他叫陳煊,是哈爾濱一所大學里大二的學生,專業是油畫。她說她叫蘇伊墨,是鳳凰本地人,在廣州的一所大學讀書,假期在故居做兼職講解員。他贊美她名字美,她說“我最喜歡墨色,濃郁深沉,像鳳凰。”
后來,他們一起坐烏篷船游覽沱江,他為她畫了一幅素描作為相識的禮物。煊說:“你的眼睛很美,像黛玉的那雙‘似泣非泣含露目’,不過我覺得你的好像帶著霧氣,彌漫著總也散不盡。”她俏皮地笑著說“那我下次見你就帶上眼鏡,不讓你看到霧,有霧眼睛就看不清楚風景,畫不出有情致的畫了。”那條小船沿著沱江飄飄蕩蕩,他們談童年、南北方的生活和興趣愛好甚至還有煊失落的愛情,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逢帶給他們那么多未曾料到的心靈契合。那淡煙疏云里的沱江似乎絲毫不遜于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她陪他畫鳳凰的山水和吊腳樓,欣賞他潑灑涂料時的神情,聽他侃侃而談梵高和莫奈的色彩。他陪她一起在吊腳樓上聽雨,在石板街上手牽手望夕陽,雨滴瓦檐和腳踩石板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古城。
離開之前煊問過伊墨對于將來的計劃,伊墨說要留在鳳凰,在這里教書,她希望這里的孩子能通過自己感受到外面不同風格的世界。她不喜歡大都市的喧囂,也離不開鳳凰濃墨般的靜謐。在鳳凰,她擁有自己的本真,離開,會丟了自己。煊默然不語,他不能割舍熟悉的冰城,不能將壯志和豪氣淹沒在沱江里,不能讓才氣浸濕在鳳凰的云霧里。雖然鳳凰安慰了他,但鳳凰留不住他。伊墨呢?伊墨留得住他嗎?他能改變伊墨嗎?
煊在一個霧靄蒙蒙的清晨離開了,伊墨沒有去送他,她怕煊看到她凝著淚的眼睛傷心,也還沒有說服自己完全接受煊的一切,畢竟兩個月的相處比不得二十年的養育。離開鳳凰對她來說太難了。
無言的別離
開學后,他們常常通電話發短信,煊給伊墨寄去了北方的特產,并邀她冬季來冰城看雪雕,賞冰燈。可是三個月后伊墨突然從煊的世界中完全消失了,煊瘋狂地找她,從她同學朋友到伊墨家里都一無所獲。那年冬天,哈爾濱的冰雪孤獨地等待著那個霧樣的南方女子。
伊墨的離開使煊的世界少了靈氣和快樂,兩年間波瀾不驚的日子使他漸漸淡忘了曾經繞指的溫柔,生活還能如舊只是充滿了悵然若失之感。兩年后,煊大學畢業,冥冥中總覺得鳳凰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他回去。“那就回去吧!回去往事就真的過去了。”是為了祭奠還是為了紀念,說不清。
一如兩年前的那個黃昏,還是斑駁的青石板街,還是幽暗的磚紅色店門,它的溫馨和傷感逗惹著過客的憂愁,煊的腳步同他的呼吸一樣沉重。無意間瞥見一間畫坊,紛繁的西洋油畫和日本版畫中搖曳著一個女子纖弱的倩影,他輕輕地邁進門去,突然愣在了那里,未曾料到轉過身的女子竟是伊墨,她的手里還拿著煊當年送的那張素描。相顧無言,只有無言……
煊離開后,伊墨無數次地反思當時和他說過的話,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總是怕擔感情的風險,不敢傾心地去愛,躲在鳳凰的避風港里逃避一切傷害。可是就不能為了煊改變一次嗎?如果煊需要我,我應該有勇氣離開。可是就在她決定冬季到哈爾濱看煊并把她的決定告訴他時,意外發生了。校車從景點回校途中突然滑出了山道,倒翻在路旁,所幸車上學生并不多,而且多數只是輕微受傷,但伊墨卻在車禍中永遠的失去了右腿。“很愛很愛你/所以愿意不牽絆你/向更高更遠的地方飛去”所以她那么毅然地放手,那么決絕地離開,從未奢望會再次重逢,更何況是在鳳凰。
他們又一起游覽了沱江,一起看天一起賞月,談兩年間各自的生活和未來的夢想。一周后煊走了,巧的是那天的鳳凰城也如兩年前一樣的霧靄朦朦。伊墨沒有去送煊,只是倚在吊腳樓上靜靜地望。
煊走時依舊不知道伊墨當年為何突然離開,他只知道伊墨大學畢業后回到鳳凰經營那間畫坊,日子過得恬淡自然,至于她的感情世界,他沒有勇氣問。而伊墨呢?仿佛命中注定她沒有任何機會告訴煊當年的決定,更沒有什么理由值得她去解釋兩年前為何不辭而別——有些故事岔開了就難聚攏,有些感情割舍了就收不回,有些人被光陰沖散了就只能各自漂流。但她感謝煊給了自己一場煙火般的愛情,雖不能天長地久地廝守,但痛徹心扉地愛過,撕心裂肺地燃過,她覺得值得。
山色依舊,碧水蜿流,那個霧一樣的女子在鳳凰的煙靄中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編輯 王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