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碎影里的暖色往事

A

褚健我們班時，他的帥氣，他深邃的眼神曾引起女生們的極大關注。每天課間，靠走廊的窗戶邊總會擠滿其他班的女生，她們指著褚健竊竊私語，一臉驚艷。“花癡!”每每這時，我就會忍不住鄙夷地罵。不過，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從褚健轉學到我們班后，第一眼看見他，我的心底就像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粒小石子。

我們小縣城的孩子“追星”可謂是“水中望月”，可望而不可及，所以每個女孩對身邊長得帥氣的男生總會特別關注。褚健的出現就猶如明星，而且他還和大家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那時，就連他每天穿的衣服，我們也可以討論半天。一些外校的女生，會通過自己熟識的同學找到我們教室，為的只是遠遠地看他一眼。班上的女生則抱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想法，早已開始行動，她們故意在街上和他相遇，或找各種藉口和他套近乎。但褚健對誰都不愛多看一眼。對于別人的打擾，他會皺起眉，臉上寫滿不快。

可能是眾女生的大獻殷勤頻遭挫敗，也可能是廣大男生覺得褚健的出現搶走了本該屬于他們的風光，一段時間后，褚健就被大家集體孤立起來。班上沒有人再和他說話，就連我也沒有勇氣。我知道主動和他說話就會被孤立。最關鍵的是，我不知道褚健會不會接受我的友誼?如果他愿意，我是寧愿只接受他一個人的友誼而被其他同學集體孤立的。那段日子，我總是悶悶不樂，看著獨來獨往形單影只的褚健，心里就會莫名地憂傷，仿佛心口壓著一塊石頭。

褚健應該是明白大家對他的孤立，但他不在乎，他根本就不想和班上的同學交往。他習慣一個人來來去去，昂首闊步。他是孤獨的，但他又傲氣十足，讓人難以接近。他的成績很好，各科老師也喜歡他，但我感覺，褚健一樣很冷淡的對待那些老師。似乎，在這個校園里，沒有一個人可以走進他的世界。

褚健來之前，成績好，長相還算甜美的我是班上最受歡迎的女生。我每天過得無憂無慮，和所有同學喧嘩打鬧。褚健來后，我突然就感覺到自己的低俗，就連曾經自己很喜歡穿的紅裙子也覺得俗不可耐了。那些所謂的快樂原來那么膚淺，所有原來感覺良好的東西，現在都覺得格格不入了。有了心事，我收斂了，不再和大家喧鬧。坐在靠窗的角落，我會長時間暗暗望著褚健，幻想著有一天他能夠和我說話并且成為朋友。窗外熱情的陽光，透出郁郁葉影撒滿我寫滿憂傷的面龐。我疏離了曾經圍繞在我身邊的同學，一臉端凝，不再高聲說話。

我在以自己的方式和褚健保持平衡，我想有一天，他會明白我的這份情誼的。

B

時常還有女生在窗外的走廊上看褚健，但那時，我的位置剛好調到靠窗的一組。看見那些女生站在窗外時，我就沒好脾氣“叭”地一聲把窗戶關上。有男生像過去一樣來找我說話開玩笑時，我會突然發怒，叫他們一邊去。但是，轉身瞥見褚健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時，我又會喧嘩著和他們打鬧起來。我故意提高自己的音量，就連笑聲也是神經質般的夸張。我變換著自己不是太多的衣裙，把一向梳在腦后的馬尾辮全放下來，披散在肩上，夾上粉紅的蝴蝶結，我以為他會喜歡長發飄逸的女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沉默些好，還是繼續張揚好?為了引起褚健注意，我那些怪誕的行為早已被大家看在眼中。有一次被一個女生說中心事時，我和她大吵了一架。那些快樂又憂傷的心事是日記中的秘密，是夜夜夢到的主題，怎能被人輕易地就說出口?我漲紅著臉，偷偷看了褚健一眼，我以為他至少會有所反應。但是他沒有，他坐在自己的位置，翻著桌子上的書，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所有為引起他注意刻意而為的舉動想起來是那么滑稽，想想，突然就覺得委屈，眼淚怎么也止不住地洶涌而出。第一次明白，偷偷喜歡一個人是那樣憂傷的一件事。我的心仿佛被掏空，失落而迷茫，整個人被牽引似的，沒有了自己的思想，腦海中全是他冷淡的眼神和孤單的背影。他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沒有給過我一個笑臉，甚至于他都沒注意過我。我并不是那種沒入人群中就難以分辨出來的女生，我也有自己的榮耀，自己的驕傲，我甚至于早已習慣別人的稱贊和恭維。只是褚健對我那么冷淡，我所有的自信在他淡漠的眼神中似崩潰的田土。

繁復的心事荒草般瘋長，我無法把他排除在腦海之外。鼓足勇氣，我在放學的路上攔下他，想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他，但他奇怪地盯著我，然后掉頭走開了。那一次的挫敗讓我成了眾多同學的笑話。也有同學為我打抱不平，幾個男生甚至仗義地在放學路上攔下了褚健，他們打了他。我是事后才知道的，我和那群男生大吵了一架，并揚言以后再也不理他們。

“那小子根本不理你，你還在乎他?我們是在幫你，你卻反怪我們?”一個男生忿忿地說。“這是我的事，以后，你們少管。如果你們再敢欺負他，我和你們沒完。”我惱怒地說，心里卻是心疼褚健，我不知道他傷得如何。我的話得罪了那群同學，也得罪了班上其他同學，我成了班上自褚健后第二個被人孤立起來的人。

C

褚健一直沒有覺察到好幾次我都騎著腳踏車遠遠地跟在他后面。我不愿意褚健再被人欺負。我知道，他的出現，已經引起很多男生的不滿。他的帥氣，他的優秀，他的清高，甚至于他每天穿的衣服都讓人眼紅。青春歲月里，每一個自命不凡的男生，又怎能容忍他的與眾不同而搶走所有的風頭呢?他不肯融入大家的圈子，就只能成為大家的敵人。

我每天遠遠地跟著他，只是希望在關鍵時候能夠為他挺身而出。幻想過多少次，當別人打他時，我會勇敢地沖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身體保護他。雖然他不理睬我，但我愿意為他承受所有的苦與痛。只愿，他最后能夠給我一個微笑，即使他什么也不說，我也會心滿意足。

身邊少了成群結隊的同學，我開始會覺得孤獨，但想到褚健每天都是如此，也就安然接受，漸漸地，也習慣了安靜和沉默。閑暇時間，我迷上了三毛的書，從《撒哈拉的故事》到《溫柔的夜》，每一本都細細研讀。只是掩卷思索時，我依舊會想起褚健，只是一直都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如此冷漠?為什么可以習慣孤獨?如果他能夠像荷西一樣，我希望自己會是三毛，和所愛的人浪跡天涯，就算生活在大沙漠也是歡欣愉快的。我想，有愛的沙漠就是愛情的綠洲，是天堂。

我不再刻意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改變自己的衣服和頭發的造型。我也一個人來來去去，不再喧鬧。那段靜寂的日子，我身上少了往日的浮躁。每天除了想他，我就用功學習，我告訴自己決不能在學習上輸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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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那一次一起到市里參加現場作文競賽，如果不是因為我暈車，在車上嘔吐，我想，褚健依然不會和我搭話，他是那么淡漠的一個人。

那次到市里參加比賽，我們縣共有十人，我們學校就我們倆，帶隊老師是其他學校的。上車不久，我就開始暈車，隨后一路嘔吐。那個和我同坐一排的女生看見我吐，立即離開位置。車廂里氣味難聞，大家都避得遠遠的，我很尷尬，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了，也理會不了別人的厭惡。我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搭在前排靠背上，吐得連眼淚都出來。突然感覺有人在輕拍我的后背，直到他問我，這樣拍著會不會舒服點時，我才聽出是褚健的聲音。接過他遞來的紙巾，我擦凈了嘴角的污物，疲軟地把頭靠在他肩上，面容慘淡，但心里卻充盈著絲絲縷縷的甜蜜和感動。

下車后，去了市教育局招待所。一安排好房間，我就躺在床上不想動，整個人癱成一團爛泥。帶隊老師帶著幾個學生上街后，只留下褚健照顧我。困頓的我很快入眠，我不知道褚健在房間坐了多久，但想到他在身邊，我就睡得很踏實。醒來時，窗外的夜幕已經降臨。褚健還待在我的房間，燈沒開，他背對我站在窗前凝望著外面黯淡的夜色。借著窗外的亮光，我呆呆地盯著褚健消瘦的背影，心里涌動著淺淺的喜悅，暗自祈盼時間就此到永遠。褚健是在很久后才發現我已轉醒，他開了燈，幫我泡好一杯清茶后才離開。

對著鏡子，我發現了自己凌亂的頭發，莫名地有些惱怒，最糟糕的樣子居然被他看見了。我不知道，我睡著時，他有沒有注意到我難看的睡姿?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臉，倏地漲紅，心如鹿撞。再看見褚健時，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

沒想到，褚健居然主動邀我出去走走。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但看見他期待的眼神時，我才幸福地連連點頭。真的太幸福了，我可以和他并肩而行，可以和他說話，可以不必在意路人的目光。一顆心仿佛一朵怒放的花，芬芳四溢。

第二天的現場作文競賽，我的狀態很好，最后以一篇《會爬樹的女生》獲得那次比賽的第一名。

E

回到縣城，進到教室，褚健又和以往一樣冷著一張臉。我不再計較他的冷淡，主動和他打招呼，主動和他一起騎腳踏車回家，雖然我要繞上一個大圈才能到家。

可能褚健是不忍心拒絕我的熱情吧，或是因為，我們曾一起到市里參加比賽，有過獨處，他不再拒我于千里之外。雖然他的話依舊很少，但他偶爾會回報我一個笑容，很溫馨的笑容，讓我有溺水的感覺。

我就一直這樣偷偷地喜歡著褚健，我覺得自己對他的感情很純潔，水晶一般，覺得喜歡他是我一個人的事，他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這種單戀一直持續到畢業。或許褚健早就明白了吧，但他不說。我也不說，我不說是因為我怕說出口后，我們會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怕彼此不知該用什么樣的方式相處，更怕被他直截了當地拒絕。其實，我只希望他能夠和我說話，每天能夠看見他就可以了，畢竟他難得一見的笑顏曾為我綻放過。

是很久以后才從老師那里了解到褚健冷漠的原因。他并非天生孤僻，只是在他讀小學時，他的父母離婚了。是他深愛的母親背叛了他的父親，他的母親跟他父親最好的朋友發生了婚外情并且離開了他們父子。家庭的變故在褚健年幼的心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他對人失去了信任，也失去了熱情……

知道這些時，中考已經結束。我在褚健以前住的小區門口等他，可是我一次也沒有再看見過他。我知道，即使再看見他，我也不知該說什么。一些感情，我只能放在自己心里。

我依舊會時不時地想起褚健，想起他帥氣的臉、憂郁的眼神。他孤單的背影曾一次次闖進我的夢中，豐盈著我青春歲月里的快樂和憂傷，他難得一見的笑容定格在我記憶的天幕，永遠不會暗淡。

誰在青春里不曾心動?那些斑駁碎影里的暖色往事是我青春歲月中最美麗的回憶，像一朵怒放的花，久遠了，卻依舊馥郁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