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國英
我對農地保護前景有三憂:一憂對農地保護的認識不到位,二憂農地保護重數量輕質量,三憂保護機制有缺陷。為什么我講“農地保護”,不是講“基本農田保護”這個標準的官方說法,因為沒有視野更大的農地保護政策體系,基本農田保護的“紅線”就難守住。
近年來,不贊成基本農田保護的聲音比較大,如果提出力度更大的農地保護政策主張,估計反對的聲音更大。反對的聲音似乎主要來自學界,但在一些非正式場合,有官員也對這項政策持保留意見。反對意見的確欠妥。
以過去若干年的經驗看,我國耕地面積的確不構成農產品生產的絕對限制;真正影響農產品供應數量的是有效播種和生產面積。若農產品價格與投入之比合適,農民能見到足夠的收益,農業播種面積就會增加,管護效能也會提高,農產品就大抵會滿足供應。按我國現有耕地面積,若都能得到有效利用,農產品生產潛能的確很大。舉例來說,這兩年,山東德州市連續實現每畝耕地產出1噸糧食,若我國一半糧食生產用地達到這個水平,再加上其他土地的貢獻,糧食總產量會十分可觀,滿足我國人口高峰期的糧食需求會綽綽有余。但是,這絲毫不構成不去積極保護農地的理由。
農地除了生產農產品的功能以外,還有一種“敞地”功能。城市民眾在鋼筋混凝土建筑物的森林里生活,需要大面積的敞地來調節心理感受。這是一種公共需求。城市化水平越高,公眾的這種需求也大。有研究表明,這種需求受到抑制時,人的心理健康水平會下降。此其一。
其二,我國城市的開發強度很高,即城市圈里的敞地面積相對小,而人口密度與經濟密度很低,建設用地的利用效益不高。若到達發達國家的一般水平,我國現有城市圈的建設用地還有很大利用空間,實在沒有必要大量占用耕地搞建設。
其三,從農業生產的規律來看,土地越多,農業生產的效率越高,抵御自然災害的騰挪空間越大。土地多,可以降低對單產的要求,從而減少使用化肥農藥,少灌溉,有利于發展旱作農業,實現環境保護。我國大豆由大量出口轉為大量進口,主要原因是大豆是土地密集型農產品。農地面積短缺迫使我們追求單產水平,大豆生產就沒了比較優勢。總之,對我們這樣一個大國,農地是多多益善。
有人說,少了農地不可怕,可以通過進口解決糧食需求問題,且糧食出口大國從來沒有成功地對進口國實行過貿易禁運。這話本身不錯。但是,我們本來就不缺建設用地,為什么要再多占農地,把糧食需求的滿足交給國際市場?再者,百姓餓肚子是“快變量”,而糧食進口涉及談判、運輸,需要時間,是“慢變量”,兩者稍有銜接差錯,就是很大的社會問題。滿足糧食需求的主動權還是自己掌握好,這也是中國人對世界經濟的一種責任。
還有人說“18億畝耕地紅線”不科學,筆者對這個批評也不以為然。“18億畝”數量的確定,可能沒有嚴格的依據,但這沒有什么。保護19億畝也未嘗不可,保護17億畝也不會天塌下來。農地保護,總之是多多益善。官方為了行政的方便,自然需要一個數字作目標,18億畝的標準相對能被接受,我看算不上什么荒唐。若要相對合理,我看可以講保護一切農地,包括草原、濕地、可利用荒地、林地等等;還可以有一個數量概念,叫做保護50億畝農地。這當然是一個來自“大農業”的農地概念。
的確,建立一種“大農業”的農地概念十分必要,否則,保護“18億畝基本農田”的質量會下降。舉例來說吧。一些地方占了濕地(如灘涂、低洼草甸、河道)搞建設,說自己沒有占用基本農田,但過度占用這些土地造成干熱風頻發,小旱容易變成大旱,耕地的質量下降了。這和占用耕地沒有什么區別。有些地方在“占補平衡”中,占了優質耕地,把未利用的其他農地充作耕地,農地還是少了,耕地質量下降了。連續幾屆中央政府抓“退耕還林”,成績卓著,今后該抓濕地保護了。最好建立一種更大的農地保護概念。
農地保護需要一種機制,否則費力不見效。林權改革的成功給我們一個啟示,就是產權清晰很重要。不用害怕幾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土地使用權界定給私人。只要規劃管理到位,私人使用權無損于土地的公益性。然而,僅僅有產權改革不夠,還需要一種來自政府對農地公共性的規劃管理。偏偏這方面的問題很大。
除了法治建設不完備這個明顯缺陷之外,中央政府相關部門的協調運作也是不小的問題。國土資源部事實上只管了耕地保護和礦產資源保護,濕地管理在國家林業局,河道管理在水利部,海洋和一些島嶼管理在國家海洋局,還有一些跨界職能在環保部,有受保護動物的荒地可能被劃為保護區,也歸了林業局。這些部門往往各司其職,協調起來很不容易。能不能讓國土部承擔更多的綜合協調職能?筆者以為很有必要。★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農村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