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最近幾年來,我們的工業增速正在逐步放緩,這是不是意味著,那曾經無比輝煌的“中國制造”已經窮途末路?
有一天,我們可能會驀然發現,我們已經與自己的蘋果、西門子、松下擦肩而過,而誕生中國的喬布斯與稻盛和夫,更將成為無稽之談……如果實業家都熱衷于賺快錢,中國的世界級企業和世界級品牌要從何而來?建筑在流沙上的高樓大廈,又能扛住幾級地震幾次風暴?
實業家的圈錢游戲
也許我們不應當去責怪企業家們的浮躁心態。
蘇泊爾賣與老外、雅戈爾涉足房地產開發、聯想轉向PE、創業板公司高管集體辭職套現,連一貫宣稱一心一意做空調的格力也大力進軍房地產業、最具代表性的中國實業群體浙商也紛紛實行資本大挪移,由實業轉向投資或者說投機……當人們曾經引以為豪的“中國制造”接連易手,當那些中國實業的代表頻繁“不務正業”,當企業上市墮落成為“圈錢游戲”,當“實業報國”這個昔日鼓舞無數中國人的詞匯不斷被創業者們拋諸腦后,相信每個人的內心都會泛起一絲苦澀與無奈。
我們好像不能譴責誰,中國的資本市場風起云涌,投資機會不斷涌現。資本運作高手一年一筆生意的獲利甚至能頂得上企業主們辛苦打拼一輩子的辛苦收益。資本天然的逐利性,使得實業家們利用“錢能生錢”來賺快錢、賺大錢,幾乎是一種完全合乎理性的選擇。以往那種一點一滴的積累、滾雪球式的發展、經年累月地賺辛苦錢,讓任何實業家都越來越難以忍受,于是,做實業的人總是處于一種焦慮無力的狀態之中。而多年以來積累下的實業“瓶頸”,又讓我們不得不正視中國實業目前的尷尬處境。
然而,當實業家們讓“圈錢”成為最高行動準則,曾經鼓舞人心的夢想也逐漸走向了凋零。
從當初豪情萬丈的實業報國,到如今紛紛萌生退意、黯然離場,這種江河日下的低迷景象,卻與中國經濟的實際需要產生了極大落差。事實上,在這個中國產業經濟面臨轉型升級的重大時刻,在這個內需外貿都亟待提升的關鍵節點,更需要實業家們披荊斬棘、全力以赴。但我們看到的是,實業依舊弱小。而沒有實體的支撐,資本市場不過是一場數字游戲。
盡管對實業的定義五花八門,但是只有能夠增加社會總財富的產業才叫實業。而虛擬經濟只是對社會財富的再分配。
的確,中國企業再一次站在了風云際會的當口,投機之風卻愈演愈烈。隨之而來的資產泡沫化隱憂,以及中國實業隨時可能面臨的大蕭條,帶來一種“過把癮就死”的恐懼。
這是一種冰與火的煎熬。實業、資本?投資、投機?無疑是兩難的選擇。那么,在這一次的大轉型當中,中國實業究竟該何去何從?
危險的示范
“不差錢”的娃哈哈集團董事長宗慶后一直對資本市場造富魔術表示不屑。就在今年5月浙江紫領校友論壇上他再一次表示:“我覺得不道德,把人家辛辛苦苦掙的錢都放到自己口袋里,我是不太愿意搞這個東西的。”但是像宗慶后一樣一直堅守實業的企業家是越來越少了。越來越多曾被看作國內實業典范的著名企業和企業家們,他們已經或者正在悄然轉型。
這是一個實業家變身投資家的大轉型時代。而這種無疑是種危險的示范。
作為實業支撐的“共和國的長子”們紛紛進軍房地產,當“造兵器”和“管煙草”的都殺人房地產業的時候,人們不禁要問,誰能阻止央企制造地王?如果央企都來蓋房子,中國將拿什么贏得未來?
不只央企們,那些曾被看作國內實業企業典范的著名企業和企業家們,在自己曾經主業的光鮮外表下,已然開始閃轉騰挪,暗暗布局投資領域——這些非主業投資在有的企業中占據的份額,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原來的主業。
格力本是一心一意做實業的絕好案例。資本暴富大勢下,單純“賣空調”很容易心情浮躁。但董明珠二十年如一日堅持“工業精神”,“格力是用自己的產品創造效益,這個雖然來得慢,但作為制造業,必須靜下心來,我不會去搞資本運作。”
四年后再看這句話,卻有些別樣的味道。
2009年11月才完成借殼上市的格力地產,2010年8月發布中報顯示,其營業收入超過5億元,比上年增長913.5%——足足翻了9倍!進軍地產業不足一年,格力地產就成為格力集團三大產業結構中當之無愧的一個重要板塊。
為什么口口聲聲一心一意做空調的格力會去投資地產?
傳統家電企業毛利潤5%已經非常驚人,但跟房地產行業35%(有的說55%)左右的毛利潤率一比,頓時相形見絀。對比家電業與地產業各家龍頭企業的2009年度業績可知,格力、美的、海爾的2009年凈利潤,分別為29.13億元、18.9億元和11.49億元,而龍頭房企的年度凈利潤,幾乎是家電龍頭的一倍以上——利差擺在那兒,誘惑實在巨大。
除了格力,美的、海爾……幾乎所有的家電巨頭都在房地產領域布下了自己的棋子。
為什么不呢,他們都是響當當的品牌,有著穩定的現金流,還有長期經營下來跟各個地方政府的良好關系——這三大資源一結合,看似再高風險的房地產業也變得風險極低。
但我們不能回避的問題是,做實業與做投資目的不同,路徑絕對不同。首先,如果僅僅是以一種短跑的姿態去做房地產,那么對把房地產作為主業來做的實業企業,會不會是一個巨大的沖擊?會不會擾亂正常的房地產市場?另外,資本的天性就是逐利,如果這些生產企業主業的利潤越來越薄,利潤增長幾乎靠房地產業務拉動,它們會不會反過頭來放松甚至放棄做空調,專注地產?倘若如此,從更深層次上說,就意味著中國輕工業尤其是家電領域會逐漸集體失語!
另一個轉型的絕佳樣本就是劉永行、劉永好兄弟。
這兩兄弟都是內地富豪榜上10年未下榜的“傳奇人物”。但是面對實業升級轉型的壓力,他們選擇了截然不同的發展路徑。
劉永行的核心競爭力是低成本。飼料市場競爭激烈,行業平均利潤低至1%,偏偏劉永行的東方希望就能把飼料利潤率控制在5%左右。與此同時,2002年,當飼料行業利潤不斷走低,劉永行謀求轉型升級,仍然選擇了投資實業——生產電解鋁。電解鋁行業看似與飼料行業風馬牛不相及,但經過劉永行撮合,兩者竟然產生了神奇關聯——熱電廠用煤發電,蒸汽是主要的副產品,而劉永行的飼料業務中,賴氨酸是飼料的主要成分之一,生產賴氨酸必須用到蒸汽。如此一來,劉永行設計了從鋁電復合一電熱聯產一賴氨酸一飼料這樣一種循環經濟的解決方案,大大節省產業聯動的成本。
劉永行這種“不務正業”,始終圍繞產業鏈做文章,甚至強行打通產業鏈形成協同效應——在試圖轉型升級的實業企業中堪稱難得一見。
相對而言,劉永好就做得很輕松。劉永好最為人稱道的是對民生銀行的投資。1996年1月12日,中國民生銀行在北京正式掛牌,創始股東劉永好出任副董事長。若干年后,這筆投資為他帶來數十億元回報。
不僅如此,1995年兄弟分家之后,劉永行認為“過于寬松的資金容易讓人頭腦膨脹,我們希望用錢最好緊一點,還是花自己的錢比較安心”,因此拒絕上市,而1997年,劉永好就率領新希望集團在A股上市。此后十數年,劉永行坦承自己的長項不是做公關、拿土地,地產業不是自己能干的,面對誘惑不為所動,而劉永好卻在房地產、金融,甚至天然氣和化工能源領域投資頗有斬獲。就在最近,劉永好還參與投資了原聚眾傳媒創始人虞鋒和馬云組建的“云鋒基金”。
顯然,同樣作為第一代民營企業家代表,兄弟二人同樣歷經數次風波而不倒,同樣成功,但是“輕松指數”卻截然不同——這似乎給面臨轉型升級壓力的實業家們,一個轉向投資的“完美”理由。
雷軍、吳鷹、沈南鵬、唐越、楊鐳、張醒生、林欣禾……這些曾經都是實業領域如雷貫耳的名字,但是他們都在中途轉身為投資家。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越來越多的中國最優秀的企業,最能干的實業家,正在試圖擺脫實業之心的牽絆,轉投到資本運作大軍的帳下。
資本大挪移——一個典型群體案例
30年改革開放至今,游資以及游資心態正像流感一樣,侵染并且毒害實業。堪稱民營實業樣本區域的浙江,就是一個最典型的案例。
事實上,風起云涌的“炒房團”、“炒煤團”、“炒棉團”……相對近萬億的浙江民資,曾經只是個例。一向務實的浙江商人,原本只是寄望于投資成功后能夠反哺實業。但是面對愈加嚴峻的實業經營環境和愈加快捷高效的投資收益,實業家們何去何從?
一度浙江民營實業之興,源自活躍的民間資本。在那個投資渠道缺乏的年代,很多當下風生水起的浙江民營企業,正是靠著籌措民間資金走上正軌。現在卻恰恰相反,面對其他來錢更多更快的領域,民資已不再愿意為利潤微薄的實業企業鋪路。
在持續不斷的國內信貸狂飆中,作為中小企業融資的主要渠道的銀行,卻沒有將資金真正流向實體經濟尤其是中小企業,而房地產行業、交通和基礎設施行業成了各家銀行的競相貸款對象,因為相對于中小企業,他們的風險可控。
“缺錢”,當記者詢問一位浙江服裝老板近況的時候,他回答得很干脆。
這是一家典型的浙江企業。金融危機倒逼企業轉型升級。他想轉型做內貿。但是“做外貿只做工廠,做內貿卻要建渠道,到處都差錢”。
這位浙江老板最終選擇留守外貿。
2010年上半年經濟復蘇,外貿業務的又一次井噴似乎給他帶來希望。然而與之相對,盡管銷量增幅明顯,企業的利潤卻持續下降。“以前浙江服裝企業總體的平均利潤在15%左右,今年可能連10%都不到,有些只要有1%~2%的利潤就肯開工生產,除了勞動力和原材料等成本上漲和外商壓價,再加上人民幣升值,幾乎把企業本就不多的利潤抵消殆盡”。
就連大名鼎鼎的奧康鞋業,“一雙賣20~30美元的皮鞋,以前能賺4~6美元,現在卻只有2~3美元,如果是給國際大牌貼牌加工,一雙鞋只能賺0.8美元左右”。
這就是當下仍在苦苦堅守實業的浙江企業以及眾多堅持實業的中小企業面臨的現實困境。一方面試圖轉型升級,但是缺錢,往往轉型不成,到最后又開始拼成本。
另一方面,制造業企業的利潤空間一再壓縮,又進一步導致企業實業投資意愿減弱。據人民銀行溫州市中心支行統計,2009年9月,溫州市工業投資僅完成135.55億元,同比下降10.4%,已經持續14個月處于負增長態勢。
最能反映工業景氣程度的是溫州市廠房出租價格,從2007年最高時候的25元/平方米一路下降,目前已經跌至個位數——與瘋漲的商業地價形成了鮮明對比。
與廠房出租價格下跌不謀而合的是,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稱溫州有20%左右的企業減產甚至關閉,而且都屬于自主自愿。那么他們手中原來的資本怎么辦?
從實業轉做投資,無疑是一個更“科學”更“經濟”的選擇。其去向無非是樓市、股市以及各種投資和短期炒作。
很顯然,當制造業的盈利能力越來越差,或許還有一部分產業資本通過產業升級或搬遷工廠的方式繼續保留在制造產業里,另一部分產業資本卻開始脫離產業,流轉于回報更高的領域,而且很可能“未來幾年內,產業資本脫離產業的腳步還會加快”。
實業之心為何冷卻?
力量的天平,正在傾斜。那么,讓天平傾斜的砝碼是什么?那些讓實業陷入困境的要素,究竟在哪里?
在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年之際,我們感到改革的動力日漸消退。
從仰融出走華晨,到“鐵本”下馬;從龔家龍身陷囹圄,到民營航空公司的紛紛“凋謝”;贏利的民營鋼鐵公司“日鋼”被虧損的國營“山東”強行兼并;浙江民資在山西血本無歸——民營經濟到底有多大生存和發展的空間?
國有航空公司虧損幾百億可以得到巨額注資,領導層安然無恙,民營航空公司虧損幾千萬公司破產、老板入獄。國有企業是在走T臺,民營企業是在走鋼絲。讓央企與民營進入同一個行業競爭,猶如一個圈里同時養狼和羊。狼不餓的時候,可以給羊長膘的機會;狼餓了誰也無心救羊。物傷其類,與狼生活的羊,雖然暫時沒有被吃掉,但是會很抑郁。
中國已經遠離短缺經濟,步入過剩經濟。民營企業連“被釣魚”的機會都越來越少。在“整合資源”、“節能減排”、“產業升級”、“淘汰落后技術”、“壓縮過剩產能”等旗號下的“國進民退”已是不爭的事實。山西的民營煤礦幾乎全軍覆沒,河北的民營鋼鐵廠大面積停產。雖然沒有人主張完全回到計劃經濟時代,但留給私營企業去干的“活兒”就是解決就業、干臟活累活、應對沃爾瑪那樣挑剔的客戶……再由壟斷國企搜刮、聚斂財富!計劃凌駕于市場、市場服務于計劃的格局昭然若揭。民企500強的利潤總和還抵不上中石油和中移動兩家!這就是部分人士熱衷,并打算上升為理論的“中國模式”。
市場經濟的關鍵詞是“公平”。假如一家從事煤炭物流的民營企業想做大做強,必須有成本控制能力、要尋求與大的供應商和用戶建立固定合作關系。但大煤礦是國有的、電廠是國有的、高速公路是國有的、加油站也是國有的。民營企業在和壟斷國企打交道時會深感自己的卑微、弱小和無奈,對自己的前途和命運無能為力,還談什么上進心、積極性、創造力?
無恒產者無恒心。一旦中國企業家對市場公平沒有了信心,實業之心必然會死去。短期依靠投資獲得資本收益,也就成為必然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