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長篇小說《血色銀路》

王秀琴長達三十萬字的長篇小說《血色銀路》，以晚清的動亂時代作為背景，以樸實生動的筆觸為我們講述了昌隆鏢局創始人，一位正直仁義、有勇有謀又身懷絕技的鏢師左二把傳奇坎坷的一生。左二把在歷史上真有其人，原名左昌德，二十多歲開始保鏢，走遍大江南北，歷時三十余載創立昌隆鏢局，聲名遠播。小說敘事結構清晰，情節鋪陳流暢。故事的演繹生動形象，人物的命運跌宕曲折。情節張弛有度，語言平實大氣，夾雜不少行話、方言，活潑又不失莊重。作者將虛構的故事情節放在真實的歷史環境中，不僅從側面為讀者展示出了清朝末年京城、江南廣闊的社會圖景，人物風情，更使我們對鏢局這個在我國已存在三百多年的行當有了新的了解。毫無疑問，《血色銀路》是一部好看而又深刻的長篇小說。

一、“內柔外剛”的崇武之道

鏢局自古以來都以尚武、守信、正義為基本精神，他們在幾百年的歷史長河中，前仆后繼地追求著自我人生價值的實現。不少文學作品中的鏢師形象也是勇猛過人，身手不凡。在《血色銀路》這篇小說中，作者卻將謙和、沉靜、以柔克剛等品質賦予主人公左二把身上。雖然看似矛盾，但卻深刻地反映出了鏢師這一行當的辛酸苦辣。保鏢的活計需要走南闖北，既要與商與官做生意，又要與民與匪打交道。而且，正是因為他們看到了太多的廝殺與流血，太多的襲擊與死亡，所以在他們心中最渴望的便是“平平安安，以和為貴”。這就難怪鏢局中總是流行一句口頭禪，叫“三分保平安”。在《血色銀路》中，作者王秀琴不僅將這種外剛內柔、沉穩靜的性格賦予主人公左二把的身上，而且還把以柔克剛的崇武之道貫穿于小說的始終。

小說開篇不久，便出現了左二把的母親傳授左二把“內家拳”要訣的一幕。這就為左二把以后的學武之道奠定了最初的基礎。其母的內家拳講究的是松軟。“道家學說上講：生于柔弱，死于剛強。說的就是內家拳的屬性。”“上中下乘，柔為上乘，中下兩乘，因人而為。拳術之長，長于斗智。雖不用力，當知乘勢。”“《柔道指歸》上講，百練堅鋼化為繞指之柔。……比如水，比如氣，通之則為川，塞之則為淵，升之于云則為雨露，沉之于地則為土潤！天下至柔，莫過于水。”正是因為有了母親啟蒙似的諄諄教誨，才使左二把的學武之路變得更加順利。母親的作用雖然很大，但在左二把歷練成為優秀鏢師的過程中，發揮了更大作用的，卻無疑是他的師傅——白眉道長。白眉道長傳授武功的秘訣，可以說與左二把的母親一脈相承：即“理既明，而心不動；心不動，而后大道得也。’‘大勇之人，運理約而理常通；小勇之人，用力勞而力每竭。’”更有“靜字功夫最要緊！男子漢大丈夫，大凡能立德、立言、立功，為后人所稱頌者，都是在靜字上下絕了功夫。只要能靜，就能定，能淡，能容。久而久之，那他就會泰山崩于前而容不改，心不動，身不歪，眼不空。心中得靜，見理則明，明性見靜，靜能生慧。否則，一切行知皆是虛的，浮的，很難成大器！”可以說，作者這樣設計描寫主人公性格的來歷成因，一方面可以使人物的性格特征更加令人信服，另一方面，則也潛在地為《血色銀路》這部小說提供了基本的人生哲學。

二、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

《血色銀路》中的人物形象可謂紛繁眾多，各行各業上到天子下到百姓，商家、縣官、強盜、賊人、綠林好漢、文弱書生。能夠將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描寫得生動形象，性格鮮明，王秀琴一種突出的小說寫作能力由此可見。作者以粗線條寫史，細線條寫人，著重描寫歷史背景下的人物命運，尤其是細節的運用，很好地挖掘了人物的內心世界，豐富了故事的內涵和意蘊。

這篇小說中刻畫最為成功的，無疑是主人公左二把這個人物。他原名左昌德，外號左二把，系左文法二子，天生聰穎過人，是個練武的好苗子。父母為使其成才，讓其認鏢局掌柜張德茂為義父，從此走上了做鏢師的坎坷人生路。左二把的性格無疑是復雜矛盾的，一方面他作為鏢師有著沉著冷靜、勇敢守信、以德服人的品格，遇事總能不慌不忙地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一一化解，使得鏢局中人人敬佩，唯其馬首是瞻。江湖中人，也個個與其稱兄道弟，對他關照有加。另一方面卻又敏感脆弱，不通人情世故，常常需要有人輔佐安慰。在此，我們不妨把左二把的一生切分為少年、中年、晚年這三個不同的階段。少年的左二把，聰明活潑、年輕氣盛，常常鋒芒畢露，正因這樣的性格而惹禍上身，才不得不逃離京城、拜師學藝。壯年的左二把已然經過了名師指點，江湖歷練，變得性格內斂，堅毅而仁厚。憑借自己的能力、實力、威力，在全國鏢局中占有了一席之地。雖歷經磨難，卻本色不改。而到了老年的左二把，性格中卻又多了一絲的悲觀困惑傷感無奈，鏢局日益沒落，社會動亂，政府腐敗，民族危亡，終于讓暮年的左二把徹底明白應該教國人強身健體，強國強種。這最后的愿望在他經歷了種種人生痛楚后，毅然決然地挺立起來，完成自己最后的宿望。

左二把之外，這篇小說中的女性角色塑造也十分成功，最突出的便是左二把的妻子張翠蘭。張翠蘭表面上看是一位傳統的中國女性，勤勞善良，堅強隱忍，相貌雖不十分出眾但卻是堅持從一而終、為了家庭奉獻全部的偉大女性。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傳統女子的性格當中，卻也有著叛逆可愛的一面。為了遵守父母的媒妁之言，張翠蘭等了左二把十年，卻在出嫁時，不等被人背上花轎，自己就跑進了花轎里，把喜娘甩在身后。“李翠蘭生性豪爽，小的時候，母親為其纏足，她死活不讓，她娘纏上，她偷偷解開，所以，她的腳就沒有纏好，幾乎就是個天足”。這樣的描寫，就使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子形象活脫脫地出現在了讀者眼前，幾乎叫人忍俊不禁。雖然自己的丈夫一開始并不喜歡她，但她卻仍然一心一意，認定自己所嫁的就是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人。最后，她終于用女人的溫柔和賢惠硬是感動了左二把，無怨無悔地將自己的青春年華獻給了左二把，獻給了這個家。

小說中的其他一些人物，作者刻畫得也十分傳神。如一對歡喜冤家似的曲老三和周一槍，二人經常打打鬧鬧卻又親如兄弟。他們雖然偶爾貪心，愛占小便宜，但卻為人豪爽正直，懂得知恩圖報，作為鏢局的元老級鏢師護鏢盡職盡責，經驗豐富，遇到強敵毫不退縮。再如左二把的義父張德茂，忠厚仁義，將義子看作親生兒子，關懷備至。小說中的江湖人士，也都個個有血有肉，性格鮮明。或是道德高深的老僧，或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或是京城賣狗皮膏藥的小販，作者總是能三言兩語將人物描述得生動形象、栩栩如生。

三、聚散無常的悲情人生

《血色銀路》這篇小說的字里行間所流露出的，都是一種濃濃的悲情意味。主人公左二把的一生無疑是崎嶇坎坷的，過早地離開父母的呵護，背井離鄉歷盡艱險。即便是事業有成之時，也沒有能夠享受多少家庭的溫暖。這樣的遭遇，使其一生都對自己的父母妻兒懷有深深的愧疚之心。母親的去世使他遭受了最深的打擊，同時也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母親走的時候到底是什么樣子？依然是清瘦美麗？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在淚光里再現，母親的教導還猶在耳邊縈繞。兒欲孝，而親不在，真是天大的遺憾啊！左二把一陣陣愧疚，多少年了，未與母親多廝守些時日，總是匆匆而來，忙忙而去！這樣的忙碌到底為了什么？終究是愧滿心頭！”“左二把不吭聲了。他不想讓他的子孫們再走這條路了。這是一條怎樣的路啊？是一條在刀刃上舔血拿命押在刀上腦袋別在褲帶上再眼疾手快說不定也會陷入死穴的一條路。他是說成什么也不想再讓子孫們走的一條路。他心里想。可，不走這條路，仕農工商，三百六十行，他們該走哪一條路，該入哪一行呢？兄弟們已然踏上了這條路，再讓他們停下來，開弓還有回頭箭嗎？那自己呢？歸宿何在？左二把陷入了沉思。”面對母親的逝去，加上鏢局的逐漸沒落、政府的昏庸無能、官場上的腐敗黑暗，所有這些，都讓左二把感到人生的悲涼無望。到了最后，老年的左二把唯一的希望寄托——武館也被官府查封，看起來，主人公人生最后的希望好像就此破滅。但，左二把讓人把土地全部種成樹苗，“左二把長久地撫摸這些樹，看它們樹葉表面的凸凹不平，看葉形是否對稱，看它們果實花蕾的螺旋式排列……他從這些樹身上看到了性格的力量，找到了使他堅強的理由，他也看到了樹對人類流露出的同情和憐憫，他們一樣在爭奪陽光和水分，卻那樣公平、公正、自由、安舒……”

當他聽到賀玉說空虛唱空虛時，左二把呵呵一笑，說：“空虛，虛無其實都是一種病啊。咱只信實實在在的人生，雖風雨不斷滄桑連綿，但這些都如天上的烏云，是磨礪英雄的試刀石。只要坦然地面對，沒有過不去的坎坎，沒有翻不過的溝溝。這樣，才會身強心強命強種強，要武術干什么，就是要強身體健心智。”從這里，讀者會感到主人公身上那種生生不息、天人合一的達觀力量，也是人格的魅力和人性的力量。

小說中的悲情性，還體現在小說中為數不多的女人身上——母親左氏和妻子張翠蘭。這兩位女性的身上都有著中國傳統女性的善良和堅韌。她們含辛茹苦地勞作生活，養育子女，在丈夫不在身邊的日子用勤勞的雙手支撐著整個家庭。丈夫兒子常年在外，她們也只是默默忍受。明明不想讓自己的丈夫兒子遠走他鄉，但卻又不得不盡作為一個女人的本分。最終在耗光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奉獻了自己一生之后，如一葉飄零，悄然而逝。不由人不唏噓嘆惋。

總之，王秀琴的這部《血色銀路》是一部讓人讀后值得細細回味的作品，作者向我們展示了大到一個時代，一個行業，小到一個鏢局，一個家庭，甚至一個人的一生。從作者講述的故事中，我們既看到了人性的善惡，武學的真諦，也看到了那個年代斑駁陸離的社會風情，世間百態。無論是就作品思想所抵達的深度而言，還是就人物形象塑造的完滿程度而言，《血色銀路》都勘稱一部達到了相當思想藝術水準的長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