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盡無數歲月滄桑,多少世紀風云,在歲月風霜中守望,在四季輪回中堅守,給三晉兒女一種堅強的品質,給華夏子孫傳承一種不屈的精神,這就是“天下九塞,雁門為首”的雁門關。
千百年來烽火硝煙金戈鐵馬,林立的群峰傳頌著張滿飛將軍射虎的雕弓,綿延的內長城講述著霍去病痛擊胡虜的英名,雄偉的廣武城回響著薛仁貴西征祝捷的鼓樂,壯闊的金沙灘吟詠著千古忠烈楊家將的頌歌。還有雁門關伏擊戰,奇襲陽明堡飛機場。在那段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歲月里,“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無數抗日將士在雁門關浴血奮戰,他們被雁門關永遠銘志,永遠彪炳中華民族的史冊!
山西自古“表里山河”,乃兵家必爭之地,在大浪淘沙的歷史長河中,留下眾多的古戰場古關隘,而北望大漠南屏中原,被稱作“九塞尊崇第一關”的,則是令古人今人心儀的雁門關。在一個陽光明媚,花開爛漫的日子里,我滿懷敬仰與久已的向往,與幾位好友結伴而行,前去憑吊雁門雄關。
順雁門古道一路走一路看,站在代縣古城“聲聞四達,威鎮三關”的邊靖樓上遙望,綿延的恒山山脈橫亙于代縣北境,從東到西,將草垛山、饅頭山、雁門山聯成一體,雁門古關就建筑在雁門山上。從邊靖樓上下來,車出代縣古城,行駛幾十分鐘之后,一座高大陡峭的山峰,就如同一個天地大寫的“M”字雄峙于前方,讓我不禁驚嘆:
“噫吁,危乎高哉!”
據史料記載,雁門山古稱勾注山,因其形勢險要而筑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外壯大同之藩衛,內固太原之鎖鑰,根抵三關,咽喉全晉”,被歷朝歷代所倚重。相傳每年春來,南雁非銜蘆管而不得北渡,口銜著蘆管從“M”之凹處飛過,故有“雁門山者,雁飛出其間”的說法。雁門關也因此而得名。看著壯美的雄關,一句《滕王閣序》的名句頓時躍然于腦海,且不假思索就篡改為:
“漁舟唱晚響徹滹沱之濱,雁陣驚寒聲斷塞北雄關!”
兩旁群峰夾道,車行其間越走越高險,終于離得數百米遠了,在一個停車場停下來。剛一下車,一座小亭就引起我的注意,原來那亭下有井,井中泉水清洌見底,居然還冒著絲絲白氣,給人一種身臨仙境之感。不時有老鄉前來挑水,我們向老鄉打問,才知這井水夏涼冬暖。看著井口繚繞的白氣,我一時間頗為納悶,水怎么會在這么高的山上存在呢?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時,一個本地朋友用代縣味十足的話說:“唉,歡歡兒走哇,那有啥日怪的,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老百姓把這井當仙泉哩!”朋友的話如四兩撥千斤,令我忽然開朗:
是啊,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那井泉是天賜的,干嗎要心懷疑問呢?
小亭邊小商販們在賣一些手工制品,每一件都講述了雁門關一個傳奇。李牧、蒙恬、霍去病、李廣、郅都、薜仁貴、楊家將等等,看著一個個活靈活現,泥塑或面塑的歷史人物,讓我仿佛回到了那久遠的過去。在往逝的千百年中,這里曾經歷了大大小小的1700多次戰事,每一次都該是何等的慘烈,真所謂“得雁門而得天下,失雁門而失中原”!如今還在的雁門關外的廣武漢墓群,所埋葬的為守衛雁門關捐軀的288位將士,就見證著從西漢到東漢400余年間的慘烈。除此之外,在昔日的刀吟劍嘯之下,還有多少忠魂英烈前仆后繼,于此慷慨悲歌地上演過?
在小亭下小憩片刻,我們又繼續前行,沿著一條堅實的石板路,向關頂奮力攀爬。轉過幾道彎后,一個高大的城門洞,像一扇歷史的窗口,赫然呈現于我們面前。駐足而觀,原來是一座甕城,城墻修繕一新,從外到內厚重古樸,是代縣為打造成歷史文化名城,投巨資精心保護修建的。
穿過甕城門洞行約百米,在兩峰夾峙之間,一座關樓傲然矗立,擁群山而據險要,呼嘯的山風仿佛旌旗獵獵。讓我更加驚嘆的,是一條穿越關口的石板古道,歷盡千年踐踏而車轍如故。望著那深刻光滑的車轍,我不禁涌起無限贊嘆,這曾是怎樣的一條路啊!
當年為了據險設關,也為了南來北往的商旅通行,硬是在堅硬的巖石上,用斧斫開鑿鋪就出一條路來。一頭牽系著斧斫聲已遠的昨天,一頭通向斧斫即將開鑿的明天。昨天的塵埃已經落定,明天的晨光在招手致意。“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輕輕觸摸腳下的每一塊石頭,透過歲月風剝雨蝕的冰冷,重溫的是歷史復活的滾燙。秦時明月漢時關,龍城飛將征戰的寶馬曾在這里鏗鏘地踏過,不叫胡馬度陰山啊。而每當戰爭平息時,這里呈現的又是邊貿互市的繁榮,往來商旅川流不息,“蒙以牛、馬、羊、騾、驢及馬尾、皮貨等換取中原的綢緞、布、絹、棉花、針線等”,個個商家“家進貨殖,貲累巨萬”。特別是北玉南茶之貿易,雁門關作為南北交通的鎖鑰之地,在貿易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玉石之路’和‘茶葉之路’,成就了雁門關‘千古商道’的美譽,在中國北方游牧民族與中原農耕民族的經濟文化交流史和中外國際貿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給代州商幫的崛起和代州商業的繁榮創造了歷史性的機遇和條件。”
“南思洞庭水,北想雁門關。”我們踏著石板古道,一步一份崇敬,一步一聲感慨,在崇敬與感慨中進入關城。關城周長2里,墻高2丈,石座磚身,雉堞為齒,洞門三重,曰東門、西門、小北門。東門上筑雁樓,門額嵌石匾一方,橫書“天險”。東門外北側建有“靖邊寺”,祭祀戰國時名將李收。西門上筑楊六郎廟,門額嵌石匾一方,橫書“地利”。西門外右側建有關帝廟。小北門未設頂樓,門額上橫刻石匾“雁門關”,洞門兩側磚鐫傅山書聯:“三關沖要無雙地,丸塞尊崇第一關。”關城正北置駐軍營房,東南設練兵教場。
整個關城虎踞龍盤,與兩翼長城渾然一體。漫步在關城內外,盤桓于關城上下,如臨夜闌而聞胡笳,就像關樓上那楹聯所寫的:
“底曙色清明殘星幾點雁橫塞,晨曦初朗斜月孤伶門上關。”
站在關樓上凌空遠眺,我始終感受到是一種肅殺靜穆之氣,雖是萬山蒼翠的盛夏,卻似“鐵馬冰河入夢來”的隆冬。我看到一個叫張衡的老人,壯志未酬地行走在東漢的街頭,他一邊走一邊舉目遙望:
“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紛紛,側身北望淚沾巾……”
在來雁門關之前,我剛剛到過風景如畫的江南,美是美但美得小家碧玉,美得太纖柔太典雅了,總擺脫不掉一種兒女情長的感覺。也許我的感覺是錯,天地造化無陰則難以抱陽。在泱泱神州5000年的歷史長河中,哺育炎黃子孫成長的,既需要柔情似水,如嫵媚婉轉的蘇州評彈一樣,也需要壯懷激烈,如豪情萬丈的京劇秦腔一樣。可是我打心底鐘情的,還是雁門關的滄桑與壯闊,“八千里路云和月”,讓胸中像古人一樣壯懷激烈:
鐵馬金戈,手持戰戟,橫掃六合,轉戰八荒,縱橫天地間!
不知不覺間夜已降臨,一彎新月高懸在頭頂。帶著滿腹的思緒,我和幾位好友結束了短暫的雁門關之行,但雁門關留給我的體悟太多了,一時無法說得清解得開,就像一個心結永遠綰在心頭。一句話:
壯哉,千秋凜然雁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