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往昔之門的鑰匙

一

記憶是古代人傳授知識文化、積累生活經驗和做事做學問的特殊手段，特別是在印本書籍出現之前，玄奧的學問和艱深的巫術都是靠記憶一代代傳承的。最早的神話故事實質上是記憶技術的精彩展現，甚至一些著名的史詩也是通過部落群體的口傳心授不斷完善的。

世界上很多民族的古老神話和傳說就是通過記憶技術成為啟發人類心智的便捷通道。西藏的《格薩爾王》就是一個典型。凡是能成為記憶的東西，經過的時間越久，積淀的文化越深，其魅力也越大。

二

在古希臘，天神烏刺諾斯和地神該亞的女兒謨涅摩緒涅就是著名的記憶女神，她還是九個繆斯的母親。傳說中的這九個繆斯，就是史詩女神卡利俄珀，歷史女神克利俄，長笛女神歐忒耳珀，悲劇女神墨爾波墨涅，舞蹈女神忒耳普西科瑞，豎琴女神厄拉托，頌歌女神波呂許謨尼亞，天文女神烏拉尼亞和喜劇女神塔利亞。

這九個女神不但名字叫得好聽，模樣長得端莊，而且歌聲還特別甜美。據說皮厄羅斯國王的九個女兒有一天要同她們賽歌，而受到懲罰變成了喜鵲，從此只能用單調的聲音反復鳴叫了。看來這九個女神還特別霸道，擁有法力無邊的神權，而又沒有一點制約因素，這很有些神欺負人的性質的。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喜鵲的臨門含有一種報喜的性質，是很吉利的。而在希臘人的觀念里，喜鵲本身所含的隱義大概和我們相差甚遠的。它們的叫聲不僅單調，還很有些喊怨的性質了。好了，不扯那么遠。

三

記憶是如此重要，以至古希臘人普遍認為，記憶乃一切智慧之母。西塞羅說，“記憶是一切事物的寶庫和守衛者。”在印刷術發明和傳播之前，記憶技術高度發展。生活中的每個人都需要有良好的記憶，尤其是詩人、歌手、巫師和宗教傳布者。

我們知道，《伊利亞特》、《奧德塞》正是通過口口相傳才有了今天的故事細節。在荷馬的用語中，稱詩人為歌手，而歌手就是那些簡單歌詞的說唱者。

在印本書籍普及之前，詩歌和音樂十分流行，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是它們便于記憶，這種記憶的便捷手段演化到后來以審美為特征。我們不難領悟那種節奏、韻律和句式的和諧對于記憶的重要性。

古代的宗教典禮和禮拜儀式也是憑記憶保存下來的，那個領域有專門的執行人。他們都是記憶的高手，在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四

古希臘人就已經闡明了自然記憶和人工記憶的基本區別，前者是一個人生來就有的，不需要訓練就能運用，后者則是通過訓練逐步養成的。

記憶事物或詞語，有許多不同的方法，西塞羅對此深有研究，他說，“凡要訓練這種能力的人，必須選擇一些地點，并將他們想記憶的事物構成若干意象，同時在這些地點將那些意象儲存起來，以使排列成序的地點保存著排列成序的事物，而事物的意象則會把事物本身表示出來，我們便可以像使用書寫蠟版和寫在蠟版上的字母那樣去使用地點和意象了。”

阿拉伯世界最早的手抄本書籍是寫在單頁草紙上的，抄完后將單頁粘在一起卷起來。要打開這種書卷很不方便，而經常打開又會磨損紙上的字跡，況且紙上不標注頁碼。要查找一段有用的引文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因此，那個時候的人們寧愿依靠自己的記憶。

在古代中國，紙被發明之前，文字是被寫在竹簡上的。在竹簡上寫字，本來就非常麻煩，而且竹簡體積龐大，攜帶困難，查閱也極為不便。那時候的文人趕路經常騎著毛驢，毛驢身上就馱著自己心愛的竹簡，如此一捆竹簡，實際上寫不了多少內容的。 “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都是那個時代對有學問的人的真實贊譽。

在這種景況下，記憶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正因為竹簡上寫不了多少文字，很多人已能將其背的滾瓜爛熟，一些人甚至還能夠從后往前背，“倒背如流”這個成語大概就是這么來的。

印刷術的問世標志著記憶技術在實踐群體中衰落的開始，但這時記憶技術已經被精心設計出許多方案。1491年，意大利的威尼斯出版了一本書，書名就叫做《再生鳥，或記憶的技巧》，這是一本專門介紹記憶技術的著作，且一印再印，并被翻譯成許多文字而廣為傳播，很有一些洛陽紙貴的意思的。

五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一個叫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心理學家對人類普遍的夢境進行了深刻解析，他發現夢境也是一個巨大的記憶秘庫。大約45歲時，弗洛伊德出版了《夢的解析》，首次表明精神分析如何用作一種記憶技術和一門記憶科學。一些人受此啟發，發現了許多重要的關于記憶的意義。

今天，諸如“潛在的記憶”，或稱“無意識”，已成為心理疾病的一個治療方法，也成為追尋古代社會的一個信息源。弗洛伊德說，俄狄浦斯的故事可能是每一個人的經驗記錄。弗洛伊德所用的神話隱喻，暗示了我們的內心世界有古老的群體經驗的遺傳。

六

人類的遠古時代能為我們所知，與其說是靠文字記載，還不如說是靠群體記憶和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原始器物。通過它們，我們才有可能了解那一塊陌生的大陸，構建人類的史前史。

當我們仔細地考察人類的記憶時，我們發現，它有可能暗示一種非經驗的東西和夢境幻覺式的形象化特征。記憶和幻覺是亞里士多德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弗洛伊德解析夢境的主要構成要素。幻覺可以轉化為理想空間的沉思的力量，它與感覺現象中的理性的結合，能夠體現自身的和諧與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