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涉及大眾利益的重大決策上,通過公開透明的公共決策過程,廣泛吸收社會各利益群體訴求,最大限度地找到利益公約數,是走向“政治成熟”的有效辦法
2010年12月以來,關于房產稅的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舞,樓市成交持續異常波動,媒體上充斥著不同版本的所謂內幕,但有關部門卻“不解釋不辟謠”,讓大眾一頭霧水。
房產稅是否征收、何時征收、怎么征收,是一個很有爭議性的公共性話題。目前這種暗箱操作般的決策方式,顯然給房地產市場秩序和社會生活帶來了很大紛擾。
開征房產稅的兩大難點
征收房產稅的最基本理由是,房產和地產增值收益來自于買房之后的城市經濟增長和追加的公共設施投資,所以這部分房產增值應該全部或大部分“歸公”,這是很多社會思想家包括亨利,喬治和孫中山很早就提出來的。但在中國人買房時已經繳納了巨額土地出讓金的情況下,土地增值收益在哪個環節征收、如何征收,各方意見難以統一。
我認為,房產稅目前最大的難點是,是對住房增量還是存量來征收。從理論和公平性上說,房產稅要收應該全部收,否則同房不同稅,“橫向”不公平,稅費雙軌制也將造成資產定價的扭曲,既無調節住房與財富分配功能,又與轉換財政收入機制無益。但如果全部存量收取,又有“縱向不公平”之嫌。買房時不收而現在收,有悖契約精神,除非對存量房納稅人予以適當補償,然而這個很難操作。
房產稅第二個難點是稅率問題。太少將無濟于事,反而會因為“利空”出盡而引起房價反彈,太重則難以把握分寸,導致類似休克療法的效果。
我最近研究各國的房產稅、物業稅時,發現很多國家,如南非和巴西,在開征房產稅前都用了十幾年時間來預熱,取得充分社會共識之后,才讓房產稅出臺,沒有引起任何社會動蕩就順利著陸了。而在中國,房產稅涉及面很廣,利益群體眾多,非常復雜。如果沒有預熱就強制推行真正意義上的房產稅,無疑會引發一系列社會問題。
不過,如今的輿論造就了很大的房產稅話題泡沫,政府也很糾結。有跡象表明,政府為了減小開征阻力,擬推出覆蓋面十分有限、且稅率極低的房產稅,所謂針對極少數人的“房產特別消費稅”。然而,開征房產稅是件嚴肅的事情,目的是為了“完善稅制、調節財富分配、引導住房消費”,如今卻敷衍了事收場。這種為了征稅而征稅的做法,顯然已經違背了稅的本義。
民生問題需要公共參與
100多年前,現代社會學和公共行政學創始人、德國著名的社會學家馬克恩,韋伯,對當時正強勢崛起的德國憂心忡忡:一個民族在從經濟落后走向經濟發達的過程中,將不可避免地出現社會的“高度分殊化”。但“政治成熟”的民族有良好的政治體制來整合各方面的利益訴求,形成各階層共生共榮的局面;而“政治落后”民族一般靠魅力(領袖、宗教)和威權(皇族、軍閥)來實行政治支配,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容易出現多元分散的離心化。這種社會將缺乏凝聚紐帶,群體利益破碎化,結果是要么走向極度的暴力集權,要么走向崩潰。
韋伯的擔心并非杞人憂天。不久之后德國走向了納粹道路。而在亞洲國家,日本崛起后軍國主義也曾一度盛行。歷史在驗證了韋伯的預言時,也讓這兩個國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直到二戰以后,日德才逐漸成為“政治成熟”的民族。
現時的中國社會與20世紀初的德意志有一些相似之處:經濟的高速成長與政治架構、公眾的政治素養不相稱,且后者并非是經濟發達就能自然形成的。換言之,在從經濟崛到全面崛起的關鍵轉折期,我們要警惕因為“政治上不完全成熟”而生發出的社會問題。
就房產稅而言,房產稅的開征與否以及如何開征,本來是政府、開發商、普通住房消費者等各群體利益相互協調、融合的機會。但是,手握決策大權的政府目前還不習慣與公眾分享決策權力,也不愿意建立這樣的分享機制,造成決策過程的不公開不透明。而沒有必要的外在約束,政策制定者就不會自覺地站在公眾整體利益的出發點上考慮決策,甚至可能被一些利益集團收買。顯然,這很可能導致社會日益多元離心化。各利益群體之間愈發不信任。
西方經濟學中的“動態不一致”模型告訴我們,由于政府與公眾的信息不對稱,所以應當靠事前的規則約束政府,消除或縮小信息不對稱。否則,政府對政策的決定空間越大,對社會的福利損失越大。現在的中國人維權意識越來越強。若突然被收取了一大筆收入,而沒有相應的補償機制,是很難心平氣和地接受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房產稅不僅是經濟問題,也已成為政治問題。
政府如何代表公眾利益與購房個體之間來分配土地增值收益,經濟增長收益如何讓更多人分享,房產稅如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這涉及到如何界定政府與公民之間的相互權力關系,對推進公民社會建設和完善公共財政機制是件好事。而在涉及大眾利益的重大決策上,通過廣泛、公開、透明的公共決策機制,廣泛吸收社會各利益群體訴求,最大程度找到利益公約數,是走向“政治成熟”的有效辦法。房產稅涉及千家萬戶,利益糾結復雜,最需要公共參與和公開討論。因此,公開決策,請從房產稅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