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都”喊渴

“水都”丹江口，大旱之下正遭遇怎樣的歷練和掙扎？

從十堰市驅車進入丹江口，5個月的冬春夏連旱之后，日頭下的河流顯得疲乏，曾經涓涓細流，現(xiàn)在干涸見底，河底的沙石裸露在外。

51條長達5公里以上的河流，布滿丹江口市境內，據(jù)丹江口水務局的統(tǒng)計顯示，在今年干旱的高峰期，這些河流基本處于斷流狀態(tài)。官山、浪河兩條大河總流域總面積460多平方公里，也未能逃脫干涸的厄運。全市93座小型水庫，60多座處于死水位以下。

大旱下的鐵耙溝

5月9日晚，久違甘霖的丹江口迎來了一場降水量約30毫米的雨。但第二天上午，當《鄂商》記者到達位于漢江以北，丹江口旱情最嚴重的蒿坪鎮(zhèn)時，看到的卻是艷陽高照，旱死的小麥癱倒在地里，成片的油菜地里只有未結籽的空油菜殼。

“蒿坪鎮(zhèn)十年九旱，十旱九災，但今年特別嚴重。”丹江口市水務局副局長張炳均說，該鎮(zhèn)海拔200米左右，眼巴巴望著漢江水，卻引不上去，無水可用。

蒿坪鎮(zhèn)鐵耙溝村，絕大多數(shù)人家鐵鎖把門，院子里雜草蔓延，偶爾的幾聲雞叫，在山里顯得格外響亮。留守村里的老人說，鐵耙溝原有100多口人，現(xiàn)在留守在村里的只有24人。“我們看著莊稼一天天干死，村里大多數(shù)人只有出去打工。還好人少，不然飲水都成了問題。”

48歲的王翠珍蹲在門口，看著那臺她難以使用的耕地機發(fā)愁。她的丈夫在浙江打工，去年她還跟丈夫在一起做工，今年回來照顧上高中的兒子。“家里還是得有個人才行呢。”她說，“我想著呆在家還是得把地種著，雖然賺不到什么錢，但田地荒了可惜。”

去年冬天，王翠珍獨自一人種下了五畝麥子和三畝半油菜。“種子下地之后，基本就沒怎么下過雨。昨天下了一點雨，田里稍微有點墑了，我想用耕地機把干得跟柴火一樣的麥子和油菜全部毀了，種點其他的。但這個不頂用的東西……唉……”那臺王翠珍使喚不動的耕地機讓她犯了難，“現(xiàn)在村里沒什么得力的男勞力，連個幫手都很難找到。”

“大量青壯年外出打工造成了抗旱勞力不夠，秧苗不能及時下地，也不能及時毀掉旱死的農作物改種生長周期短的農作物。”丹江口市委宣傳部一王姓科長說。

天災加上勞力缺乏形成的惡性循環(huán)，使丹江口市部分鄉(xiāng)鎮(zhèn)農作物面臨絕收。看著公路上有人工降雨的車輛駛過，王翠珍說：“聽別人說我們這兒天上連云都沒有，不會在這兒人工降雨。”自從附近的黃鶯水庫見底之后，她說對抗旱就不抱希望了，只要吃喝有用的就行了。她也不關心人工降雨，“靠天收，老天不下點大雨，什么辦法都不頂用。”

鐵耙溝村的劉枝義，正趁著昨晚那場小雨，和老伴兒在地里補種紅薯。“種了到底有沒有收，我們也不曉得，種一下算是盡人事，安天命吧。”

劉枝義說，鐵耙溝已經有50幾年沒遇見過這樣的大旱。上世紀50年代，劉枝義不到20歲，“那時候碰到干旱，我每天半夜起床，和村里人去三四里外的泉水井排隊挑水。那時候村里人多，都成群結隊地去。”這些天他每天都守著看新聞聯(lián)播，關注所有與旱災有關的新聞。“希望國家能想個辦法，解決干旱問題。”

離鐵耙溝不遠的涼水河鎮(zhèn)，5月9日晚下的雨遠遠不能給這個柑橘重鎮(zhèn)解渴。

“降水量不超過50毫米根本不管用，如果下小雨之后馬上出大太陽，原有的地下水相反會被拔起來蒸發(fā)掉，加劇干旱。”丹江口市水務局工作人員王有理說。

正常年份，這時正是柑橘開花的時節(jié)，涼水河的柑橘樹卻聳拉著枯枝敗葉。“橘子樹基本上都旱死了。”在鎮(zhèn)上開餐館的張老板說。去年他承包了1000棵柑橘樹，冬天被凍死過半，又遇上連旱，六成絕收， “余下的四成還得看天收。”

“往年這時候，我們都在地里培育柑橘，今年反正都死了，我就來餐館幫忙。”張老板的叔叔說。張老板一家子前年承包了1500棵柑橘樹，去年豐收，產量近10萬斤，收入約6萬元。“幸好今年只承包了1000棵。”言語間有些慶幸。

柑橘是丹江口的主要經濟作物，種植面積達32萬畝，年產3億公斤，如今柑橘樹過半旱死。涼水河鎮(zhèn)的果農眼看收成無望，都無奈選擇外出打工。

《鄂商》記者從丹江口市委宣傳部了解到，丹江口高達60多萬畝農作物受災，1萬多人飲水告急，40%的小麥受災，油菜受災面積高達80%。此外，丹江口市今年新引進的核桃苗、油茶等95萬株，損失慘重，不算這些經濟苗木今后產生的價值，僅苗木損失便已達183萬元。

“漢江以北的土質適合種植煙葉，既有利于提高農民收入，也可以達到水土保持的效果，今年大量引進的煙葉在農民的大棚里拔節(jié)生長，但是天干，地里沒有一點水，土都刨不動，無法下苗。”張炳均告訴《鄂商》記者。

“水都”告急

華中地區(qū)干旱被媒體廣泛報道之后，有網(wǎng)友熱議“為什么干旱只是農民的專利。”事實遠不止于此。

雖然丹江口不是工業(yè)大市，但漢江集團、農夫山泉生產基地皆以丹江口水源作為立足之本。

《鄂商》記者從丹江口市水務局了解到，位于丹江口的兩家農夫山泉生產基地，因為水位下降，已經半線停產，雖然農夫山泉的相關負責人自稱“機器仍然在轉動”。

農夫山泉在全國境內，包括丹江口總計11個生產基地，而丹江口農夫山泉生產基地生產總量占全國的20%，銷售范圍覆蓋湖北、湖南、西藏、新疆等中西部地區(qū)。

“如果繼續(xù)干旱，我們也不會亂用其它不達標水源，會從別的生產基地調產品。”農夫山泉湖北丹江口有限公司廠長韓衛(wèi)民表示，現(xiàn)正值銷售旺季，農夫山泉位于丹江口的兩大生產基地正想辦法解救水源之困。

記者在農夫山泉丹江口老廠——農夫山泉湖北丹江口有限公司的取水處看到，用來判斷水位高低的浮動球離岸邊很近。“正常年份，水位高，浮動球就停留在水中央，離岸邊很遠，看到的只是幾個小點。”該廠辦公室主任譚平邊說邊指向水中央。當水位下降，浮動球就會向岸邊靠近。目前，該廠正改建水泵，加大水壓，力圖向更深處取水。

新廠——農夫山泉湖北丹江口（新城）飲料有限公司，距離老廠約10公里。據(jù)了解，新廠因離大壩距離遠，水位過低，已經半線處于停產狀態(tài)1個多月。漢江集團圍壩抽水，抽到庫底，使該廠維持剩下產線生產。“如果不下雨，我們也不知道這樣的努力還能堅持多久。”該廠一何姓員工說。

除了這些憂慮，更多人的困惑是：水都怎么會缺水呢？

站在丹江口大壩上，煙波浩渺，翡翠如玉，遠觀江面中，有島嶼露出水面。

“看到那些小島沒，好多年都沒出現(xiàn)過了。今年，水位不停下降，才出現(xiàn)這種情況。”當?shù)厝烁嬖V記者。今年春天以來，大壩水位連連發(fā)出警鐘，最低低至134.6米，距離死水位5.4米。

丹江口水庫，是亞洲最大的人工淡水湖。水庫建立之初，防洪是其首要任務，去年8月，丹江口遭遇1968年建庫以來第二大洪峰流量，入庫流量達到3.41萬立方米／秒，丹江口大壩也未能退卻，成功擊退洪水。

她是家鄉(xiāng)的抗洪勇士，是北京人民的水缸，也是陜南鄉(xiāng)親的保姆。當自己的人民遭遇旱災之痛時，她卻措手不及。

作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頂梁柱，丹江口常年供水京津冀地區(qū)，此外，“引漢濟渭”工程的啟動，將調漢江水于陜南。至2030年，漢江丹江口以上流域將向外“輸血”150億立方米左右，抽走漢江上游水資源總量近40%。

早在2000年，北京氣象學院章淹等人已經研究得出：丹江口水庫多年平均入庫水量為383.4億立方米，平均年蒸發(fā)量為2.213億立方米，保持正常蓄水位的相當庫容量為174.5億立方米。通過對丹江口水庫的來水量進行建模分析，保證率大于或等于多年平均來水量的年份僅占43%，十年一遇的大旱年入庫水量為218.4億立方米，百年一遇的特大旱年入庫水量為133.0億立方米。干旱年份的丹江口水庫，入庫水量比正常年份大約要減少83～166億立方米。

“若出現(xiàn)中等持續(xù)干旱的年份，丹江口水庫實際上也沒有多少水資源可供外調。”

“漢江上游的陜西等地不降雨，水庫只能將發(fā)電暫時挪到第二位，全力以赴抗旱救災。”丹江口市委宣傳部新聞科科長周玉娟說。正常時節(jié)，水庫共有8臺發(fā)電機作業(yè)，現(xiàn)在已減至3臺。

“當務之急，是科學用水。”張炳先說。

“如果大壩水位低于134米，不僅僅是農業(yè)和工業(yè)受影響，丹江口市飲水也會全面告急。”王有理對此深表擔憂。

水都丹江口，在和大自然博弈之時，更多的是期望一場持續(xù)的甘霖從天而降。但又希望雨水能適可而止，1983年的洪災給太多人留下了傷痛，汛期將至，是久違的甘霖還是滾滾洪水，唯有老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