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慟湖北

今年的旱災，氣候異常導致長時間降雨量偏少固然是主因，但是，由于水利建設的相對滯后，農業水利設施蓄水、灌溉能力減弱，成為抗旱難、減災難新的重要因素。由此暴露出“有庫無水，有水無泵，有泵無渠，有渠不通”的尷尬事實，應該得到重視。

連續6個多月降水異常偏少，水庫無水，塘堰 “見底”，中小河流斷流，萬頃良田龜裂……

湖北，這個素有“千湖之省”、“水鄉澤國”等美譽的魚米之鄉，正承受著一場與自身稟賦極不相稱的干旱巨痛。 據湖北省防汛抗旱指揮部統計，截止5月29日14時，全省17個市州的85個縣市區有旱情，受旱農田面積1610萬畝，其中在田作物受旱776.9萬畝（重旱146.2萬畝）、水田缺水786.3萬畝、旱地缺墑46.8萬畝；十堰、宜昌、黃岡、襄陽等市有126.3萬人、36.1萬頭大牲畜發生飲水困難。同比前一日，新增神農架林區受旱，受旱縣市個數、受旱農田面積、發生飲水困難人數分別增加3個、61.8萬畝、10.9萬人。

江豚的眼淚

王克熊接到消息后，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趕往石首，他是中科院水生物研究所的專家。

天降大旱，位于石首的天鵝洲保護區水面“縮水”三分之二，棲息其中的江豚面臨生存威脅。王克雄此行正是為江豚而來。

自1990年起，石首天鵝洲保護區就開始試養江豚，每年都有2－4頭小江豚出生。現有江豚38頭，初步形成了一個自我生存和繁衍的群體。然而大旱來襲，江豚的家園也未能幸免。

“現在水位比往年低四五米，達到歷史最低！目前還在以每天10多厘米的速度下降，整個保護區3萬畝水面，現在只剩下了1萬多畝。”王克雄之所以焦慮，是因為在他面前的保護區水面正在逐日消退。

旱情日趨嚴重，周邊地區將取水目標轉向保護區水域。當地為抗旱保收，大量從保護區水域抽水灌溉。保護區多次阻止無效，只能眼睜睜看著區內水位急速跌落。

4至6月份，正是江豚產仔的時候。而雌江豚產仔、哺乳期間，喜歡到不被打擾的環境中獨自活動。目前水面急劇縮小，將極大影響雌江豚產仔及幼崽成活率。而且江中魚類在旱災中數量驟減，且產卵受到波及。“當前和此后一段時間內，保護區江豚食物來源也將出現問題。”王克雄擔心道。

近日，新華社播發的一幅題為“哭泣的江豚”的照片在互聯網上廣為流傳：在中科院的科研人員對位于保護區內的江豚進行監測時，攝影師拍下了江豚眼睛里流出的一滴透明液體。人們驚呼：江豚哭了！

江豚是不是在哭泣，或許無法獲知。但是，持續的干旱，使這個本來就瀕危的珍稀動物面臨生存危機，它們有理由哭泣。令研究人員憂慮的是，水位如果繼續下降，長江江豚將沒法生存。

從石首往南100公里的洪湖，住在洪湖深處的漁民張廣全正收拾被子，準備乘小船到湖心有水處過夜。他所居住的漁船10天前就旱在龜裂的湖底里，此后他每天晚上帶著妻子、7歲的兒子到湖心有水處睡覺，“因為那里可以洗澡、洗衣。”

由于家里早已斷水，他只能每隔4天上岸買4桶純凈水，一天一桶，還要節約著用。吃的菜是干黃豆和小魚，唯一的蔬菜是鎮上發下來的免費土豆，“刮去皮不用洗就炒著吃”。 在洪湖，像張廣全一樣以船為“家”的漁民約有3000戶，此前，他們大多住在離岸3公里以內的湖中。持續的干旱讓湖岸向湖心推移了三四公里，絕大多數漁家成了“旱家”。湖區早已無法行船，部分區域出現大面積的魚類死亡。

從洪湖市政府發給《鄂商》的一份最新資料顯示：1月至今，洪湖市累計降雨量僅141.33毫米左右，大大少于去年同期的589.8毫米。此次旱災造成的經濟損失累計6.34億元，其中種植業損失0.98億元，養殖業損失5.3億元，財產損失0.06億元。

在省城武漢，記者從長江武漢航道局了解到，武漢段水位往年同期都在21米以上，但今年只有15米多，比往年低了5至6米。長江主航道在武漢以上段，要求最低水深4米，目前僅為4.2米。武漢以下段，水深要求5米，實際為5.7米。

武漢航道局航道處負責人告訴記者：“武漢海輪航道原計劃從5月開通至9月底，但航道水深持續下降，今年開通了僅僅11天，就只能暫停。”

干旱的肆意，遠不止上述三個“橋段”。在孝昌，81歲的余友福必須每天花幾個小時去挑水吃。因為飲水困難，一些學校甚至被迫停課；在老區紅安，油菜多數稀稀拉拉，殼癟粒小，有的甚至干枯變黑，歉收已成定局，絕收迫在眉睫……

并非水資源大省

從15年一遇到50年一遇，短短一個月內，湖北的干旱愈演愈烈，部分縣市甚至達到60年一遇、70年一遇。

“從概率學的角度分析，我們同樣可以解釋這次干旱。”武漢大學水利水電學院教授胡鐵松說，其實所謂的幾十年一遇，就是一個概率問題，像彩票中獎率一樣，有資料統計，像鄂北崗地有兩年三次的頻率，從全國來看基本是兩年一遇（在不分等級的情況下）。也就是說干旱是可以預料的，屬于正常現象。

在眾多湖北人的記憶里，一直以來都是水多為患，因為經常要面臨洪水的威脅，所以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水資源大省會出現干旱。

其實不然，湖北水資源家底并不豐厚。湖北以過境水為主，自產水資源有限，全省水資源總量只占全國的3.5%，位列全國第十位。

早在3月23日，湖北省水利廳發布的2010年度《水資源公報》顯示，湖北干旱缺水問題正日益突出。以2010年為例，雖然湖北遭遇近20年來最強暴雨洪澇災害，局部地區仍然出現干旱缺水。從空間上看，全省降水由南向北，由東、西山地向江漢平原及鄂北崗地遞減。中等干旱年份，全省缺水55 .7億立方米，相當于45個東湖。

對此，湖北省水利廳副廳長金正鑒解釋：由于湖北降雨時空分布不均，加上氣候變化和用水需求的不斷增長，湖北省旱災發生頻率越來越高，影響區域越來越廣，因災造成的經濟損失越來越大。

長江水利委水文氣象預報處總工程師閔要武告訴記者：我們早在年初就發現今年降雨偏少，估計會發生旱情，但是沒有想會這么嚴重。

怨天不下雨

自2010年11月以來，長江中游降水持續偏少，湖北省大部分地區降水量比常年同期偏少五成，北部地區偏少六到八成，發生了較嚴重的冬春連旱。“這次干旱在我們省自1961年開始有降水資料記錄中排歷史第二位。”湖北省氣象局武漢區域氣候中心高級工程師劉可群說。

監測顯示，湖北鄂西北半年降雨量在100毫米以內，北部地區降雨量在150毫米以內，與歷史同期相比，少一半以上。特別是鄂西北、鄂東北累計雨量只有20毫米，同比少八成。

據劉可群介紹，目前，鄖西、麻城、丹江口、老河口等85個縣市180天的降雨量創有歷史記錄以來歷史同期最少。其中，位于鄂西北的鄖西縣降水量最少，半年降水僅65毫米，而常年歷史同期降水量為150多毫米。丹江口市降水量77毫米，同比偏少63%。在省會武漢，降水量也創出60年來同期最低。

據了解，當某地天氣、氣候出現“異常”現象，或者嚴重偏離平均狀態時，即意味著發生“極端氣候”。干旱、洪澇、高溫熱浪和低溫冷害等都可看成極端氣候。在劉可群看來，今年全省降水量偏少，突破歷史極限，已經達到“極端氣候”的標準。

大旱發生后，關于旱災成因的討論眾說紛紜。“拉尼娜現象影響是造成這個極端氣候事件的主要原因。”湖北省氣象局武漢區域氣候中心副主任周月華說，長江中下游的水汽由南方的暖濕氣流輸送，連續性的降水天氣通常是由于勢均力敵的暖濕氣流與北方冷空氣在高空發生激烈碰撞而形成。

正是由于受拉尼娜現象影響，自去年底以來大氣環流出現異常。西太平洋副熱帶高壓勢力整體偏弱，使得暖濕氣流無法深入到長江中下游地區。

拉尼娜現象是指赤道太平洋東部和中部海面溫度持續異常偏冷的現象（與厄爾尼諾現象正好相反），是熱帶海洋和大氣共同作用的產物。

水利建設亟待加速

“這次干旱，主要還是自然因素造成的，但是也不排除人為因素。”教授胡鐵松的另一個身份是湖北政協委員。“我曾經寫過一個這方面的政協提案，我們國家歷來重視防洪，對于抗旱，從整個國家層面上講，沒有得到其該得到的重視。”

對此次旱災而言，氣候變化異常，連續長時間降雨量偏少固然是主因，但是，由于水利建設的相對滯后，農業水利設施蓄水、灌溉能力減弱，有水無法解“干渴”，成為抗旱難、減災難新的重要因素。

然而，大旱襲來，首先“掉鏈子”就是各地小水庫、塘堰。據湖北省水利廳統計，目前全省境內，已有4座中型水庫、1460多座小型水庫低于“死水位”，更有7萬多口小庫、塘堰干涸。這些小水庫、塘堰常年病險失修，已經難以發揮抗旱能力。

據武漢媒體報道，在新洲區曹家井灣有一座占地兩畝多的集體水塘，20多年沒人組織清挖，已淤塞大半，村民也根本忘了清塘這回事。結果大旱襲來，水塘很快干涸，全村都吃了大虧。

“與正規水庫相比，民間塘堰如果充分發揮功效，將極大增強對大旱抵抗力。”湖北省水利廳湖泊水庫處處長袁俊光介紹：現有的1460多座“死水位”的小型水庫中，有400多座常年只能蓄2至3米深的水。有些水庫甚至根本不能蓄水，而“病險失修導致水庫喪失的蓄水量，就有10多億立方米”，相當于10個中型水庫的年蓄水量。

“近年來，我們修了很多水庫，水庫里有水，但能不能把水送到田地里去，就需要通暢的渠道，現在的問題是，即便把長江的水提上去了，也未必能夠送到田間地頭。”胡鐵松激動地說。他舉例，就好比一個心臟很好的人，毛細血管卻不通，水流不到田里去，所以最后就干旱了，有時候甚至在沒有旱災的情況下，田地里也干旱，農民只能靠天收。因此必須要把“毛細血管”打通。

“這些年來交通、通訊、能源等都有很大的發展，但是水利上有很多問題，不僅沒有進步，還暴露出了更多新的問題，所以國家已經到了必須重視水利問題時候。”胡鐵松說。

今年初，中央一號文件和湖北省一號文件都關注到水利問題，“十二五”期間，湖北將計劃整修4000多座大、中、小型水庫。同時，對農村塘堰、灌溉、渠道設施建設，也將加大投入改造。

“由這次旱災所暴露水利基礎設施的不足，不見得是個壞事，如果亡羊補牢，也能造福子孫后代。”胡鐵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