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羊船長”和他的海

“一個男人走過的地方越多，他的思想就越有魅力。”也許就是這一句話，讓我愛上了航海——“衣羊船長”胡月祥。

“請問，你知道船的性別嗎?”

上海世博會的中國船舶館里，一位身著白色制服的解說員向身邊的游客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啊，船也有性別嗎?”游人們在一旁竊竊私語。看著他們不解的目光，解說員拿起話筒：“船有纖細的腰肢、曼妙的曲線和華麗的服飾，成群的男人圍繞在船的身邊，海員們也死心塌地地呵護它。船為了心愛的人從遙遠的大洋彼岸，無畏艱險地駛向幸福的港灣。所以，在海員的眼中，船就是美麗的公主。”游客們聽罷，相視一笑。

當介紹到館里的“新亞洲”號集裝箱船模型時，這位高大英俊的解說員自豪地向游客表明身份：“我曾是這艘船的船長。”頓時引起游客們的一陣騷動：“原來他是真正的船長，難怪講得這么繪聲繪色。”

這位義務解說員，就是中海集裝箱運輸股份有限公司船長胡月祥他專業而幽默的講解，曾是上海世博館中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但凡他講解的地方，就是掌聲最熱烈的地方。2010年12月27日，上海世博會總結表彰大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召開，胡錦濤主席等國家領導人親自為先進集體和先進個人頒獎。作為519名先進個人中唯一的海員代表，胡月祥從國家領導人手中接過獎章，眼眶不禁有些濕潤。航海，這枚50年前就已深植心中的種子，如今早已繁茂、開花、結果，如參天大樹般支撐起他的精彩人生。

“無心插柳”航海路

上世紀50年代中期，胡月祥出生在上海浦東黃浦江附近的鄉村、父親是一名造船工人，參與建造了很多巨輪受此影響，胡月祥從小就對黃浦江中的船舶百看不厭：長著一只大“翅膀”的寧波帆船、連在一起由小火輪拖帶的“一條龍”、撐篙搖櫓的本船……他最喜歡的要屬煙囪里冒出濃濃黑煙的大鐵殼船了。“這個更高又大的鐵家伙是怎么浮在水上的呢?要是能親自開一開就好了。”童年時的胡月祥沉浸在遐想中，航海成了他夢寐以求的愿望。

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沉重的現實遮蔽了夢想的光芒，起早貪黑的務農生活讓他的航海夢漸漸變得有些渺茫，然而1977年“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改變了胡月祥的命運。由于長年在農村開插秧機、拖拉機，胡月祥選擇了報考農學院農機專業。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命運之神沒有忘記那個喜歡船舶的男孩。當胡月祥收到錄取通知單時，他興奮地大叫起來——他被調劑到大連海運學院(現在的大連海事大學)了!海運學院是航海家和船長的搖籃，而胡月祥被錄取的專業，正是航海系!“無心插柳柳成蔭”，年少時的夙愿竟然戲劇性地得以實現了!

四年的航海學習后，胡月祥順利地畢業，踏上了遠洋船的甲板，開始了一生的航海事業。經過10多年的奮斗，從水手到二副、大副，到駕駛中國最先進的超級遠洋集裝箱船船長，胡月祥成長為交通部認可的、改革開放之后新一代的高級船長。

可別小看“高級船長”這個頭銜。我們國家這么多人，擁有這個頭銜的只是很小的比例——泱泱13億人口的中國，在海上工作的海員，大概是50萬人。在船上工作的船長，約有4000個。經過嚴格考核，能夠勝任高級船長、目前仍然在船舶第一線工作的也就是100多人。胡月祥，就是這百分之一!

“尊重生命”是最高原則

大海是多變的。恬靜時，人們能欣賞到天堂般壯美的景色，惱怒時，滔天的巨浪能隨時取走人們的性命。長期在陸地生活的人，或許對這些缺乏了解。比如，在陸地上，兩個人搬運一個銅瓶是件很輕松的事情。但在海上就危險了——腳下的甲板會隨著巨浪搖晃不已。不少海員會因搬運鋼瓶這類小事摔傷腿。又如，在陸地上遭遇火災，打了“119”，消防車立馬趕到救援；病痛發作，可立即趕到醫院，危急時還可求助“110”。但是。在浩瀚無垠的大海上，沒有醫院，沒有救護車，沒有消防車。絕大多數時候都要靠自救。

一艘船的遠航途中，常常險相環生。當船舶處于危難的關頭時，作為船舶的領袖和靈魂人物的一船之長，必須以自己的航海經驗和技術力挽狂瀾，竭力拯救船舶和海員的生命。胡月祥剛做船長不久。就遭遇了一次人為的船舶災難。

那時，國內航運企業還沒有嚴格的規章制度，胡月祥被外派到一艘船上工作。上船后他仔細檢查了船上的安全和應急設備，發現存在很多缺陷。胡月祥將這些隱患記錄下來，認為這種船況很差的低標準船不符合遠航條件。要求船東檢修。但追求利潤的船東置之不理，強令出海。因為合同在身，胡月祥不得不執行命令。

為了防止船舶出現問題。胡月祥叮囑駕駛員和輪機員密切監視船上機械設備的正常運轉，但是惡劣的船況還是讓人防不勝防。航行到日本大隅海峽時，主機的掃氣箱突然發生燃爆，胡月祥迅速組織船員滅火。火勢被制服了，但主機需要拆檢修復才能啟動續航。而此時的氣象傳真圖顯示，未來24小時內，船舶所在位置將遭受大風浪的侵襲。這艘沒有動力的船肯定抵御不了如此巨大的風浪，不少船員開始恐慌起來。胡月祥將船員們集合起來，告訴他們船舶正在向岸邊淺灘漂移，只要水深合適，就可以拋錨并及時爭取外援。“我是船長，我在船在，船沉我亡!即使是棄船，我也會最后一個上救生艇!”這番形勢分析和鏗鏘的話語，讓彌漫在船員中的恐慌情緒迅速消散了。

胡月祥一方面組織人員搶修主機，一方面根據海域的海情擬定了最佳脫險路線。十幾個小時后，主機終于修復了。胡月祥迅速改變航向駛向了鹿兒島內的港灣。當船舶進港拋錨后，大家才發現原來的漂泊點已是巨浪滔天，倘若船長臨場支持指揮不力的話，后果就是滅頂之災。

從那以后，無論是高薪利誘，還是個別領導施壓，胡月祥再也沒有接受任何一次低標準船的工作。因為他明白，拜倒在金錢和權力的腳下，危害的將是所有船員的生命。“航海教會了我們要尊重生命”。

與海盜們的親密接觸

在海上，還有一種“人禍”讓人望而生畏，那就是海盞———群因貪婪而濫殺無辜的匪徒。影片《加勒比海盜》中的海盜沒有真實的人物原型，卻將很多真實海盜的所作所為集于一身。在船員的航海生涯中，只要往歐洲方向航行，幾乎每個航次都會艱海盜過招。“在我所認識的遠洋船長里，幾乎沒有誰不曾被海盜堵截過。”胡月祥感嘆說。

十幾年前，胡月祥帶領—艘貨船前往歐洲，在北非某國的港口中轉卸貨。當時他的船剛剛拋錨候泊。此時，—艘快艇在夜幕的掩映下，悄悄向他們接近。由于拋錨的船失去了機動能力，這幫人很快強行登上了貨船。他們身著迷彩服，手持各式武器，徑直沖向船長的房間和駕駛臺，隨后控制了通信設備，切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系。其中一個首領撥出手槍，惡狠狠地對準胡月祥的腦袋：“船長，把保險箱打開。告訴你的船員把現金、首飾和香煙、葡萄酒都拿來，不準對外聯系。”

共項槍口的胡月祥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因為他知道一旦處置不當。就會威脅到船員們的生命。他用英語說：“OK。Noproblem，But don’t hurt mycrew any one!Here is safekey!”

(沒問題，但是不要傷害我的船員，這是保險箱鑰匙!)

看到船長神情自若，這個頭目知道遇到了一個有經驗的船長，肯定不會蠻干。于是他也松開了槍：“我要的只是錢和酒。只要你配合，我不傷害你們。”全副武裝的海盜們在船上隨意翻動一番，帶走了現金和煙酒，方才離去。船上無一人傷亡。此時，胡月祥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或許這種遭遇不像電影里英雄與海盜的殊死搏斗那么精彩，但是在視人命如草芥的海盜們的包圍下，還能鎮靜如常，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勇氣。另外，船員不能與海盜進行正面沖突，這也是國際海事組織的忠告。

就在胡月祥與海盜正面交鋒后不久，臺灣海峽就發生了一起海盜殺人事件。一艘巴拿巴貨船上的20多位中國船員全部遇難。那艘船的船長正是胡月祥的一位大學校友。每次聽聞這樣的不幸，胡月祥仿佛就看到了“海嫂”們帶著幼小的子女悲痛欲鮑的場景。而“生命是最高原則”的信念，讓胡月祥堅信，“保護船員的生命是船長最大的職責!”

此生無悔為航海

世界上90％以上的貿易是由船舶運輸完成的。但是，船員們跑運輸，往往沒有固定的航線，要在海上待上半年甚至更久。漫長的海上航行，盡管偶有浪漫時光，但遠離家人好友，長期生活在一個狹窄的區域里，加之復雜的海上氣候、猖狂的海盜、幾個月連一個異性都看不到……日子必定是平淡和難熬的。

每個船員都有自己的方法熬日子，胡月祥選擇了寫日記。無論是船上的瑣事，例如船拋錨一天的成本，還是異國港口風情，都被寫入了日記中。博客剛剛興起時。胡月祥發現網絡是一個很好的工具，因此把名字中的“祥”字拆開，給自己起個網名叫“航海衣羊”。博客就是胡月祥的船，他用文字在網海中自由徜徉。如今“衣羊船長”的博客點擊量已經累積88萬之多。通過他的博客，喜歡航海的人越來越多。

2010年5月，上海世博會開幕。胡月祥去船舶館參觀，在船模展品中發現了自己曾經駕駛過的船舶模型，一種向參觀者親自講述航海故事的激情油然而生。于是，他發表了《我萌生了到世博園船舶館當志愿者的愿望》的帖子。“我了解船舶的結構，就像醫生了解人體構造一樣。我把船舶當成了家，船舶成了比我家還熟悉的環境。我為航海付出了青春，直至現在還在心甘情愿地付出，進入世博園船舶館后，看見熟悉的船型我幾乎熱血沸騰了……”胡月祥在博客中寫道，“我愿意做船舶館的志愿者，為參觀者提供有關船舶方面的知識，沒有什么理由，也不想出風頭，而是憑一位老船長對航海的癡情和對祖國航海的忠誠……”

樸素的語言，熾熱的心聲，感動了無數網友。中國船舶館知道后，邀請他向世博游客傳播船舶知識和航海文化。于是，“衣羊船長”變身為世博會上的志愿解說員。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中海集運的領導時，得到了他們的大力支持。集團總裁李紹德高度評價胡月祥，稱他“不僅為中國船舶館和上海世博會做出貢獻，而且也為中國造船、航運業、中國海運增添了光彩”。

如今的胡月祥又有了新的任務一為祖國培訓年輕的船長。暫時離開了船長崗位的胡月祥并沒有忘記航海，“中國要成為一個航海強國，就必須擁有自己的技術先進、忠心為國的航海家和船長，我愿意將自己畢生的航海經驗貢獻出來!”

世界上流行這樣一句話：“在世界上只有四種職業的榮譽是終身享有的，那就是船長、教授、醫生和軍人。”對此，胡月祥深情地說：“盡管我付出了遠離家庭、社會的代價，但我擁有了高級船長的榮譽稱號，此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