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貴忱先生出生于東北鐵嶺,從一名少年失學、出身行伍的青年成長為著名的學者、收藏家和書法家,譜寫了當代學林的一段傳奇。作為一名研究傳統文化的學者,王貴忱繼承了乾嘉學派重視實證的優良傳統和嚴謹學風,重視原始資料的搜集和應用。他的研究涉及歷史學、錢幣學、文獻學、金石學、書畫藝術等諸多領域,特別是在錢幣文獻、龔自珍著作版本以及廣東地方文化方面均有卓越建
樹。他對中國錢幣文獻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在當代學術界幾乎無出其右。貴忱先生的學術成就,與其豐富的收藏密切相關。他的收藏以古文獻、古錢幣、名人手札等為大宗,兼及金石、書畫等門類,而且重
視藏品的系統性。他還善于將收藏轉化為學術成果,從而在建立起宏富收藏的同時,也成就了他等身的學術著作。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三十多年前,他就已經將其中一些珍貴藏品陸續捐贈給國家有關部門,化私為公,嘉惠學林。其中最大的一
宗是1999年,他將其精心收集的600余冊珍貴的中國錢幣文獻捐獻給中國錢幣博物館,成為該館的鎮館之寶。
少年孤苦失學
《收藏·拍賣》:從行伍出身到著作等身的學者、收藏家,您的經歷頗為傳奇,請談談您早年的經歷。
王貴忱:我這個經歷不算傳奇但有點離奇。我沒有念過書,是孤兒出生。早年有幸住在位老師家,他名叫張日宣,文人,在遼寧有定名氣,是中學校長,當時中學校長地位很高。他與張學良是好朋友,和羅振玉也熟悉。張日宣先生本科是學英文,大概日文也懂點,而且他喜歡傳統的文化,也寫字,后來我才懂,他學的是何紹基。
《收藏·拍賣》:您那時候多大?
王貴忱:我當時大概lO歲左右。他教我《古文觀止》,他會教書,而且他教書跟別人不樣,會引用外國些比較學的知識。他有個老朋友,是鐵嶺女師的教師,叫楊聯地。是個上層人土,滿洲人。他們在起喜歡唱昆曲、唱京戲。所以我小時候會唱戲,這本來是高等家庭才能學的。那時候,張日宣先生考慮到我讀書已經晚了,他便請楊老師兒子楊寶田,一位小學教師,讓我跟他當學生。楊先生直教了我四年畢業,我讀書這四年,都是老師給我教育。
《收藏·拍賣》:您正式讀書也就四年?對于一個著作等身的學者來說,只上過四年的學,似乎有點不可思議。
王貴忱:只讀了初級小學四年,年紀大了才讀。之后就沒有條件上學了。行伍出身
《收藏·拍賣》:我知道您后來參加了八路軍,請問是怎樣的緣由讓您從了軍?
王貴忱:從軍是沒有辦法,得找吃飯的地方,當時不懂得革命。16歲從軍,那時沒有條件讀書了,而八路軍冀中部隊來到鐵嶺,征兵入伍,我年紀雖然不夠,但當時并不太嚴,就這樣找到吃飯地方,參加了八路軍。開始是在八路軍特務第五團二營當文書,后來我給陶鑄的夫人曾志當警衛員。收藏皆轉化成學術研究成果
《收藏·拍賣》:促使您從軍人成長為學者的機緣是什么?您后來在錢幣學文獻、古籍版本等諸多領域均有卓越的建樹,請問您是什么時候開始錢幣和古籍的收藏和研究?
王貴忱:1952年我被調到汕頭任汕頭交通銀行行長,在汕頭住了6年。我在銀行期間,因為時間多,比較清閑一些,于是從事貨幣史與錢幣學,這個和銀行金融的本職工作能沾得上邊。另外我也讀古書。1953年,我回東北探親,看望老師,經過天津勸業場,我在那買古書,認識了位老人家,60多歲了,但是顯得很年輕,叫周叔搜,是當時天津市的副市長,他看到我一個穿軍裝的買古書,就問起我來。這個老人家,還叫我到他家里去,很客氣。他本來是很大的實業家,而且生活勤儉,給我的印象非常好。我回到汕頭以后還直與他通信。我受他的教育比較多,他也喜歡我,他后來90多歲還給我寫信。周叔搜老先生是我非常尊重的一位老師。我做學問沒有根底,主要是對錢幣學文獻收藏得非常多;此外,就是受周老等老輩文獻家的影響注重古籍文獻的收集研究。師友很重要。
《收藏·拍賣》:請談談您的收藏與做學問的關系。
王貴忱:我主要是對古器物學喜歡,我常有一句話:
個好的歷史學家,必須是古器物學家,不懂得古器物,光靠文字不行。假定做個歷史學家,談到那代,如談到宋代,社會習俗、典章制度,都應該一樣一樣的恢復那個時代的典型特點,對明代、對元代都一樣,都是這個方法。
所以個古器物學家,應該是個綜合考古學家,綜合美術史的專家。比如我的老師于省吾,他是研究甲骨文的,張作霖的好朋友,張作霖最器重他。他工資高,有錢。他把這些錢轉移成歷代文物的收藏基金,是大收藏家。加上他的知識寬博,日常積累,對做學問很有幫助。如果不搞古器物,那是照本宣科。所以我重視實物、重視收藏。我還有個特點,得到一件藏品,就希望把它的來龍去脈、社會的影響、學術的傳播都整理研究出來,把收藏都轉成研究成果。
《收藏·拍賣》:收藏過程中需要如何注意藏品系統性?
王貴忱:我的收藏很注重全面性和系統性的特點。比如我收藏張之洞,收藏他的詩集、文集、詞章,另外收藏他的書法,我搜集他的書法長達55年之久,此外還包括他各個時期著作,還有稿本。張之洞對廣東的影響深遠,所以我對張之洞也特別喜歡。對個收藏家來講,注意藏品的集中性、系列性,是做個專題研究必不可少的,如果藏品實物單薄,就難以說明問題。我是圖書館老專家,我收藏的中心思想,是重視收藏的系列性、獨特性、個性。為了集中保留這批東西,我考慮之下,把所有大件小件各種有關張之洞的文獻,全部交給廣州市圖書館,集中地保存,這樣藏品的系統性才不會被破壞。
收藏周作人著作版本,比周作人還多
《收藏·拍賣》:說到藏品的系列性、個性,我知道您早年喜歡收藏周作人先生的著作版本,作為專題收藏之一,為什么呢?
王貴忱:我懂得認字后,最早看書看的是周作人翻譯的安徒生的《火柴女》,以及早期魯迅和周作人在日本讀書時期翻譯過來的北歐和東歐少數民族的著作。那時我常讀魯迅的書,但我更喜歡周作人的。
《收藏·拍賣》:您更喜歡周作人是哪些地方?
王貴忱:他的調子不
樣的,而且他高雅,而魯迅先生的行文有時候故意鬧別扭,他的文風跟周先生不
樣。我當時收藏魯迅和周作人的著作,還有劉半農,也收林琴南,我最喜歡的是周作人。儒家的思想,一個要求是正,另外要求是溫厚。周作人先生就很溫厚,調子很容易讓人接受,我特別喜歡他。周作人最初的版本書,有些是線裝的,更多的是毛邊本。對周作人著作的版本我收藏的比周作人本身的還多,有些他已經沒有,我全部都有。
收藏新文學的書講究版式,第版、第二版,對藏書者來說,初版書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專門收初版書,當時收初版書不貴,也是我的能力所及。我收藏魯迅的書基本上都是嶄新的,沒有切毛邊,最早如1929年以前那些,我都收集了。其中魯迅簽字的我有兩本,都捐給了魯迅紀念館。
《收藏·拍賣》:后來您是見過周作人本人?
王貴忱:后來見過周作人,周作人日記里寫到我跟他的交往,我跟他經常通信,也常去看他老人家。我保存有不少周作人先生的信函,但都在“文革”中忍痛燒毀了。周先生贈我苦雨齋收藏的乾隆刻本《金石契》,鈐有周先生苦雨齋印章,這是他給我的比較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