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嚴復(1854—1921)是中國近代啟蒙思想家、翻譯家。曾譯《天演論》,以“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論點,號召人們救亡圖存,對當時思想界有很大影響。1898年接受光緒帝詢問辦理海軍和學堂事。戊戌變法后,先后譯《原富》、《群學肄言》、《法意》、《穆勒名學》等,第一次把西方的古典經濟學、政治學理論以及自然科學和哲學理論較為系統地引入中國,啟蒙與教育了代國人。
熊季廉(1879-1906)為嚴復弟子。名元鍔,字季廉,江西南昌人。為江西歷史上最后名解元。曾開辦江西商辦鐵路公司,修筑南潯鐵路,并東渡日本考察鐵路。后與嚴復一道,參與震旦學院改建復旦公學事宜。
《嚴復致熊季廉等手札》冊頁主要系嚴復致熊季廉兄弟三人的信札手跡合集,各札尺寸不
,經原收藏者徐維勤整理、粘貼成冊。該冊現藏遼寧省博物館。
六、嚴復手批熊季廉《救亡標論》
釋文:
救亡標論
(“近日”刪去)中俄(“密”刪去)條約一事,警電紛傳,人心洶懼(“俄約”刪去)若遂畫押,各國(“勢”刪去)必起而效尤。是此約之結果,即瓜分之萌芽。稍有知識之人,(“莫不”刪去)皆知其不可允矣。顧于所以不允之法,與夫救亡(“命脈”刪去)最切之(“所在”刪去)圖,鄙人見聞狹隘,誠不知我大夫君子曾否統籌熟計,以陳于吾君、吾相之前?(“鄙人既有”刪去)一得之愚,不敢自嗣,謹撰為“救亡標、本論”兩篇,泣血椎心、痛哭流涕以告我大夫君子,我大夫君子其(“見而動心,聞而猛省,稍”刪去)加之意焉。
竊謂東三省事與津京事,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奚以明其然耶?壽山、晉昌諸人,信奉拳匪,開紫俄人,與端、剛之昏愚狂悖、排外殺教者無以異。俄人蠶食東方,占據要害,又與聯軍之攻據天津、北京無以異。是此事(“俄人”圈去)本末既無不(“相”刪去)同,其辦法固可并案(“開議”刪去)。今中國既命全權大臣與各國議和,乃(“以”刪去)東三省交涉要案,反委之無特命、無全權之增祺,其為俄人所玩弄,為各國所切齒,固其所也。吾(“中”刪去)國懵于外交,遏有重大政策,深閉固(“鎘”刪去)距,恒思以一手掩(“盡”刪去)天下之目,究之人之視已如見肺肝,徒以啟外人之猜疑,激外人之憤怒而已。即如此次(“訂”囤去)俄約,紛紜摻描,傳聞異詞,草茅傾聽,究不知其命意之所在。倘(“我”刪去)枋國者徒畏俄人之逼,別無隱謀,則補救之策,尚有可言者。
吾聞某公使電云:俄約奉旨請英、日、美、德排解,半月不復。各國但禁我允俄,不向俄勸阻。夫曰“勸阻”、日“排解”,是就俄人一面而言也,試思各國何厚于中國,何薄于俄人,而肯(“任勞任”刪去)樹怨于俄而效忠中國乎?(“就令允我所請,何以”刪去)半月(“之”刪去)不復,何怪焉?(“也,夫亦固其所也”刪去)為今之計,誠宜開誠布公,告于各國日:敝國(“自”刪去)去歲以拳匪之事,既開罪友邦(“何”圈去)矣。一之為甚,其可以再?是東三省,中國雖欲與俄為私約,實所不敢。(“再蹈覆轍”囤去)今俄人相逼而來,敝國既窮于應付,且中俄之交涉,終當有一定議,而后有以永守,不復滋變端。敢請(“貴”圈去)諸大國顧念邦交,為兩國公議一永遠辦法。(“或競”固去)即仿照《北京和款》,懲禍首,??荚?,拓租界,辟商埠,遣使謝罪,酌賠兵費。凡各國所以為宜而符于前所謂“不侵土地,不損主權”者,敝國將一一惟所命。又告俄人日:此次敝國之獲罪貴國,與各國同則辦理,此事自有榜樣在。此約之不能允,實以敞國存亡所系,(“不敢再獲咎于貴國,亦不敢再獲咎于各國”刪去)通商條約俱在,中國不能置各國而獨優俄。且土地者,朕與中國之臣民共有之;(“而”囤去)主權者,朕之所受于祖宗者也。雖欲與俄,勢必不可。且“不侵土地,不損主權”,俄與各國之公言也,息壤在彼,豈不崇朝而倍之?敝國知各國之必踐前言也。貴國其亮之。誠如是也,與空言“排解”、“勸阻”者有間。吾意各國欲保太平之局,必將起而相應。茍猶不然,則吾所以轉園之術已窮,俄人(“強取”刪去)巧偷豪奪,非吾力所能(“制”固去)阻。惟有始終堅持不畫諾,將此事宣示中外,俾二十余省與五洲萬國之人曉然于曲直之所在,或有(“眥裂發指拔刀而相”刪去)助我者出乎其間。(“譬諸猝遇暴徒,自審力不能敵,寧待刃加,以激人憤,不肯自戕盡,以蹙其生”刪去)即不然,合中國之余燼,聯同幃者與俄相拒,吾恐俄人亦未必安坐而得東三省地也。今所能為,如是焉爾矣。雖然,是皆一時(“權宜敷衍”刪去)之計,待命于人而無絲毫自主之權者也。其于救亡之道,距之尚遠。嗟乎!(“天下固未有本不立而能國于今之地球者也”固去)救亡者,救其所以亡也。(“諸”囤去)中國之所以亡者安在乎?諸公試一反觀而自審焉,可以不煩言而解矣。
(嚴復尾批:文筆底多俗氛,于選言造句均未盡所長。因承吾垂諉,略商改數處,未能副所望也。)
(鈐“徐維勤”白文印)
謹按:
此文為熊季廉作于1901年4月初,嚴復受托批改。文中對于中俄危機爆發后,清政府在外交上的失敗表達了不滿,并對解決危機提出了具體的外交措施。
文中所述“敝國去歲以拳匪之事,既開罪友邦矣”、“聯軍之攻據天津、北京”,即光緒二十六年義和團運動及其后八國聯軍入侵之事,既日“去歲”,則此文作于次年即光緒二十七年(1901)無疑;后述“……《北京和款》,懲禍首,??荚?,拓租界,辟商埠,遣使謝罪,酌賠兵費”,又引用了光緒二十六年十月清政府與十國所簽《議和大綱》(即《辛丑條約》藍本)的主要內容,益證此文晚于該時;又述及“俄約奉旨請英、日、美、德排解,半月不復。各國但禁我允俄,不向俄勸阻”,即中俄交收東三省談判中,清政府商請各國公使出面勸阻俄國強迫簽約,而各國公使片面要求清政府不得與俄國單議專約之事,本文即是針對此事所作時政評論,故知本文當作于發生此事的光緒二十七年(1901)二月初五之后數日;且本文隨后經嚴復批改,嚴氏在致熊季廉札(二)(此札載于本刊2011年03期,當寫于1901年4月,略早于光緒二十七年二月《天演論》富文書局本出版)中對此有評論,則本文當略早于致熊季廉札(二)不久。綜前所述,本文之作當在光緒二十七年二月,且在該月初五之后數日,即1901年4月之初。
注:
壽山(1860—1900):字眉峰,黑龍江將軍,1900年與義和團相配合,抗擊沙俄侵略,后以身殉國。
晉昌(?一1828):字戩齋、晉齋,號紅梨主人,盛京副都統,聯合義和團,堅持抗俄。
拳匪:義和團,又稱義和拳,或被貶稱為“拳匪”、“庚子拳亂”等。
端:端郡王栽漪(1856—1922),愛新覺羅氏,襲封貝勒,光緒二十年(1894)晉封端郡王,1900年出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辦理外交。主張利用義和團圍攻各國使館,力主對外宣戰。
剛:剛毅(1837—1900),字子良。是鎮壓戊戌變法的主謀之一,也是盲目排外的頑固派人物,主張借助義和團對付洋人。
增祺(1851—1919):字瑞堂,伊拉里氏,盛京將軍。對沙俄侵略者妥協投降,1900年末與沙俄私訂出賣東三省的《奉天交地暫且章程》密約。
七、嚴復致熊季廉札(三)
釋文:
季廉老棣:
拙稿收到,別紙示悉,容即覆校,遲日奉呈。惟其款系幾人塢集,須求并示為禱。
茲有瑣屑奉浼者,平生用長沙筆匠花文奎所制大小揩羊毫,甚為應手。今自天津南來,乏筆可用。欲得花文奎制小楷羊毫三十枝,中書羊毫十枝,屏筆、對筆各二枝,不知于湘友中能為致之否?該價若干,示悉即奉。此托。
即頌春安。
小兄復頓首。
(原收藏者徐維勤手記:光緒二十七年春。鈐“徐維勤”白文印)
謹按:
此札約作于l 901年3月。札中述“今白天津南來……即頌春安”,知為某年春季嚴復作于南方。考嚴復為避八國聯軍入侵之亂,于1900年7月12日離津南下赴滬,當年10月返津救濟難民,不久又南下抵滬,1901年春在南方度過,5月又返天津,此后兩年的春天皆在津、京。又札中所述“拙稿……惟其款系幾人鳩集”與致熊季廉札(二)(載于本刊2011年03期)所述“《天演論》……如大家醵資作此”皆論集資出書,可知“拙稿”即指《天演論》譯稿,則此札當作于光緒辛丑(1901)仲春富文書局石印本出版前。又本札所用之箋,與札(二)為同種“元章監制”紅箋,則亦當有較近的先后關系。綜前所述,此札所稱之“春”,在1901年無疑。
另從兩札內容分析,二者均提及《天演論》集資出版之事,本札云“惟其款系幾人鳩集,須求并示為禱”,僅詢問由何人集資;而札(二)云“如大家醵資作此,似宜另加一跋,識其緣起。此事即求彥復(吳保初)何如”,已考慮由彥復作跋記錄集資之事。又兩札均提及《天演論》譯稿校對之事,本札云“容即覆校,遲日奉呈”,即尚未校對,而札(二)云“已校改數番,魯魚當少,謹以奉呈幾次”,則已完成校對并交稿。由此可知本札在前,札(二)在后。略計《天演論》譯稿“校改數番”所費時日,可知札(二)(作于1901年4月)約晚于本札1個月,則本札之作約在3月。兩文目前排列順序似為原收藏者重裝時顛倒所致。
八、嚴復致熊季廉札(四)(右圖)
釋文:
頃《天演論》點句既畢,謹以奉呈。前懇代買長沙花文奎羊豪,不識須何時可到?甚盼,甚盼。因案頭中書君個個發禿也。
此頌季廉學兄安。
嚴復頓首。
(原收藏者徐維勤手記:光緒二十七年。鈐“徐維勤”白文印)
謹按:
此札約作于1901年(光緒二十七年)春??记霸?三)(約作于1901年3月)云“茲有瑣屑奉浼者,平生用長沙筆匠花文奎所制大小揩羊毫,甚為應手”,從敘述口氣及介紹花文奎的細致程度來看,當系首次提到花氏。前札(三)曾詢“欲得花文奎制小楷羊毫……不知于湘友中能為致之否”,而此札又詢“前懇代買長沙花文奎羊豪,不識須何時可到”,當在前札后不久。九、嚴復致熊季廉札(五)(左圖)
釋文:
季廉仁弟:
昨談甚快,歸來已過子矣。得無倦乎?《天演論》取影上石后,其鈔本倘猶無恙,望以見還。交來價攜去可也。所云要信,續有所聞不?幸告。
惟興居百益不宣。
復叩頭。
(原收藏者徐維勤手記:光緒二十六年。鈐“徐維勤”白文印)
謹按:
此札約作于1901年春,原收藏者徐維勤定為“光緒二十六年(1900)”當誤。考前札(二)(約作于1901年4月,載于本刊2011年03期)云“《天演論》已校改數番……謹以奉呈幾次。但此書發影,系何章程,暇時乞示”,尚在詢問出版事宜;而本札云“《天演論》取影上石后,其鈔本倘猶無恙,望以見還”,則論及出版后歸還底稿之事。故知此札晚于札(二)。另從該句對“取影上石后”之事尚在假設探問(“倘猶無恙”)來看,當在《天演論》剛出版時(辛丑仲春,即1901年4月)或出版前夕。
十、嚴復致熊季廉札(六)(右圖)
釋文:
季廉吾棣足下:
彼此音問,間歇半歲有奇。不知臺候何如?至以為系。前在京多遏江右人,則詢賢者興居,略得梗概。南昌學堂想仍開辦,同志當亦日多,但碩師難得,不然,有志如諸子,幣歲向學,所得當不少也。叉寧公子近況何如?想游蹤仍在秣陵。有書聞往還,祈代道念。仆與此老雖未經一謀面,然甚相思也。頃閱邸抄,知陶方帥已乞骸骨,兩粵之事,從此可知。
仆近者為張長沙所嬲,延主譯局,學堂公事,不敢贊一辭。京師謀夫孔多,況自蔡使致書外部后,新學全界受其影響。篤舊諸公近亦稍知西學無往不論自由、無書不主民權,故于興學,雖陽稱之而實陰沮,往往薦請舊學宿儒為之總教,令其規畫章程,如此則其中所張皇者,什八九猶是舊學,所余一二分于西學皮毛尚未窺見,何暇言精要乎?所幸海內志士日多一日,力不足以謀西,則就近乞諸東鄰。顧東鄰亦皮傅,不可謂入穴得子,特慰情勝無,為之猶愈于己耳。
余時事想各報多能言之,吾不必贅爾。
嚴復頓首。
(原收藏者徐維勤手記:光緒二十八年,六月?鈐“徐維勤印”白文印)
謹按:
此札當作于1902年7月。據札中所述“頃閱邸抄,知陶方帥(陶模)已乞骸骨”,則本札之作,當在1902年7月初陶模請辭兩廣總督之后不久。又所述“仆近者為張長沙(張百熙)所嬲,延主譯局”,亦與數月前,即1902年春嚴復應張百熙之請任京師大學堂譯書局總辦之事吻合。
注:
南昌學堂:指樂群學堂,1901年由熊季廉與其堂兄熊育鐋所創辦。
義寧公子:陳三立(1853—1937),字伯嚴,號散原,江西叉寧人,光緒進士。近代同光體詩派重要代表人物。有《散原精舍詩集》、《散原精舍文集》等。
秣陵:江寧(今南京),古稱秣陵。
陶方帥:陶模(1835—1902),字方之,一字子方,秀水人,同治進士。1900年任兩廣總督,主張維新。
張長沙:張百熙(1847—1907),字墊秋、冶秋,號潛齋。湖南長沙人,同治進士。曾任工部、吏部、戶部、郵傳部尚書,政務、學務、編纂官制大臣等。是京師大學堂創辦人,首任總教習。1902年,聘嚴復出任京師大學堂譯書局總辦。
蔡使:蔡鈞,字和甫,浙江仁和人。1901年以四品候補京堂任出使日本大臣。在日期間,為防止留日學生受民主思潮影響,曾電請清廷停派留日學生,阻撓中國留日學生進日本陸軍學校學習,受到譴責,旋被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