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三張棄權票
記者:這次憲法修改草案是通過什么程序列入五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議程的?
王漢斌:1982年11月25日,五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舉行預備會議,通過大會議程。議程的第一項就是聽取關于憲法修改草案的報告,通過憲法。第二天,大會正式舉行。葉劍英委員長主持會議,彭真受葉劍英委托,代表憲法起草委員會作了關于憲法修改草案的報告,對憲法修改的經過、指導思想、基本精神和基本內容作了說明。
由于憲法修改的具體工作已經由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處移交到全國人大,所以在大會主席團第一次會議上,決定在主席團領導下成立一個憲法修改工作小組,由胡繩任組長、我任副組長,成員有張友漁、項淳一、龔育之,負責修憲的具體工作。
記者:這次會議審議時對憲法修改草案又作了哪些修改?
王漢斌:從11月27日下午起,五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代表審議憲法修改草案。在審議中,各代表團總的來說對憲法修改草案是滿意的,但也提出了很多修改和補充意見。我印象最深的是,總政治部主任劉志堅代表提出,光講憲法必須遵守還不行,還得寫上“對一切違反憲法的行為,必須予以追究”。我們研究認為,寫上這一條好是好,就怕做不到。怎么辦?我們去請示彭真。彭真說:還是應當寫上。彭真非常注意聽取意見,不管誰提的意見,什么意見,他都認真考慮。經過研究,在憲法第5條中增加規(guī)定:“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必須予以追究。”
對代表提出的其他意見,憲法修改工作小組也都認真、仔細地作了考慮和研究,能采納的盡量予以采納。因此,在這次會議上,又對憲法修改草案作了近30處修改。
在12月3日舉行的大會主席團會議上,胡繩作了關于憲法修改草案修改情況的匯報,彭真作補充講話,對根據代表意見作出的修改,一一作了說明;對沒有采納的意見,也說明了理由。主席團的一些同志也發(fā)了言。經過主席團討論,決定將憲法修改草案提交大會表決。
記者:五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是采取什么方式表決憲法修改草案的?表決結果如何?
王漢斌:12月4日,五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舉行全體會議。會議首先全文宣讀憲法修改草案,以舉手表決方式通過總監(jiān)票人和監(jiān)票人名單。然后,采取無記名投票方式,表決憲法修改草案。表決結果是,到會代表3040名,贊成票3037張,棄權票3張。
會上,有人提出要把表決結果公布。我們向彭真作了匯報,說我們也傾向于把表決結果和通過票數情況都公布。彭真表示同意,要我再請示胡耀邦同志。我到大會堂118廳請示耀邦同志“可不可以公布表決票數”?他說:“我看可以公布。”這是全國人大會議第一次公布通過法律的票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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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全體會議在通過憲法修改草案后,還通過了《關于本屆全國人大常委會職權的決議》和《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的決議》,這是怎么回事?
王漢斌:通過《關于本屆全國人大常委會職權的決議》,是因為新憲法通過后即生效,但國家主席、副主席要到六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才能選出來,在此之前有個空當。怎么辦?當時研究認為,需要通過一個決議,決定在六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選出國家主席、副主席和六屆全國人大常委會之前,本屆人大常委會繼續(xù)依照1978年憲法的有關規(guī)定行使職權。這是一個法律銜接問題,也是一個依法辦事問題,當時很注意這個問題。
關于國歌問題。新中國成立前夕,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單獨作了一個決議:在正式國歌未定以前,以《義勇軍進行曲》為國歌。這首國歌反映了中國人民的革命傳統(tǒng),多年來已經深入人心。1978年五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修改的國歌歌詞,有“文化大革命”的影響,代表們很不滿意,紛紛提出意見。因此,五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專門通過決議,決定恢復《義勇軍進行曲》原來的歌詞,并進一步決定《義勇軍進行曲》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國歌。這也是撥亂反正的一件大事。
修改憲法中遇到的一些問題
記者:您上面談了這次修改憲法的經過,下面請您談談這次修憲都遇到了一些什么問題?是怎樣研究解決的?
王漢斌:憲法的內容涉及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的一系列根本問題。在起草修改草案中,這些問題都提出來了。彭真在向中央報告時就列舉了16個問題。對這些問題,反復作了研究,有的作了規(guī)定,有的研究后未作規(guī)定。
我談一下這次修憲中首先遇到的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這次修憲是以1978年憲法為基礎,還是以1954年憲法為基礎?
在通常情況下,修憲應以前一部憲法即1978年憲法為基礎。但1978年憲法沒有完全擺脫“文化大革命”的影響,有不少“文化大革命”遺留的內容,難以作為修改的基礎。而且,這部憲法比較粗,只有60條,許多憲法應該作出規(guī)定的沒有作出。當時,研究了1954年憲法后,認為這部憲法中雖然有的條文已經過時,但它所規(guī)定的基本原則是比較適宜的。而且,這部憲法有106條,比較完善。經過“文化大革命”,人們還是比較懷念1954年憲法。彭真考慮還是以1954年憲法為基礎。他請示小平同志,小平同志贊成這個意見。同時指出:從1954年到現(xiàn)在,已有近30年了,新憲法要給人以面貌一新的感覺。
總之,1982年憲法繼承并發(fā)展了1954年憲法好的傳統(tǒng)和基本原則,廢棄了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中不適宜的內容,是有中國特色的、適應新時期需要的、能夠保障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順利進行和國家長治久安的好憲法,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完善的一部憲法。
記者:那么,您所說的另一個問題指的是什么?
王漢斌:另一個問題是如何把四項基本原則寫入憲法。從開始研究修憲,小平同志就明確提出,一定要把四項基本原則寫入憲法。怎樣寫入憲法?當時研究有兩個方案:一個是寫入憲法條文;一個是寫入“序言”。經過反復研究,認為寫入條文有些難點。比如,很難要求人人都要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新中國成立前夕制定的《共同綱領》和新中國成立后制定的1954年憲法,都沒有把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和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寫人條文,1954年憲法只是在“序言”中有兩處提到黨的領導。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則在條文中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黨的領導的規(guī)定。當時,有些人不贊成把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黨的領導寫入憲法條文。孫冶方還給憲法修改委員會寫信,建議取消1978年憲法中關于黨的領導和國家指導思想的條文。《鄧小平年譜(1975-1997)》中有這樣一段記述:1981年12月,小平同志在同胡喬木同志談修改憲法時強調,憲法序言里要提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條文里不提。當時,彭真經過反復考慮,提出:要把四項基本原則寫入“序言”,從敘述中國近代歷史發(fā)展的事實來表明堅持四項基本原則比較順當。他指出:20世紀以來,中國發(fā)生了四件翻天覆地的大事:一是辛亥革命;二是推翻三座大山,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三是完成了社會主義改造;四是基本上建成了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yè)體系。在這四件大事中,除辛亥革命是孫中山領導的外,其余三件都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指引下取得的。我們要從敘述20世紀以來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實踐,說明四項基本原則既反映了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guī)律,又是我國億萬人民在長期革命斗爭中作出的歷史性選擇。因此,要采取在“序言”中用敘述歷史事實的方式來闡述四項基本原則。彭真還親自執(zhí)筆起草了憲法“序言”。
實踐證明,把四項基本原則寫進憲法是完全必要的,這是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前進的共同政治基礎,也是實現(xiàn)國家長治久安、比較能經得起各種風險和順利進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根本保證。
記者:聽說對憲法“序言”是不是有法律效力有爭論,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王漢斌:我認為憲法“序言”是有法律效力的。有一次,有位領導同志問我:憲法“序言”有沒有法律效力?我說,憲法“序言”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只是憲法“序言”對四項基本原則使用的是敘述性的語言,不是規(guī)定性的語言,在適用時就有靈活的余地。
記者:把四項基本原則用國家根本法的形式確定下來,是完全必要和重要的。同時也要看到,新時期的根本任務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實行改革開放的基本方針,這在1982年憲法中是否有所體現(xiàn)?
王漢斌:你提的這個問題很重要。這個問題在起草修改憲法草案過程中作了考慮,并作了一系列重要規(guī)定。
憲法“序言”中明確規(guī)定:“今后國家的根本任務是集中力量進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這里規(guī)定的國家根本任務,就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是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新中國成立之后,特別是在生產資料所有制的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以后,國家工作的重點應當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黨的八大就確定了這個方針。可惜在以后的實踐中,沒有堅定不移地實現(xiàn)這個轉移。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總結新中國成立以來正反兩方面的經驗,重新確定了這項重大的戰(zhàn)略方針。彭真在關于憲法修改草案的報告中指出:“撥亂反正的一項重大戰(zhàn)略方針,就是把國家的工作重點堅決轉移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經濟建設上來。一切工作都要圍繞這個重點,為這個重點服務。國家的鞏固強盛,社會的安定繁榮,人民物質文化生活的改善提高,最終都取決于生產的發(fā)展,取決于現(xiàn)代化建設的成功。今后必須堅定不移地貫徹執(zhí)行這個方針,除非敵人大規(guī)模入侵;即使那時,也必須進行為戰(zhàn)爭所需要和實際可能的經濟建設。把這個方針記載在憲法中,是十分必要的。”
憲法還規(guī)定,要“不斷完善社會主義的各項制度”,逐步進行經濟體制改革。在規(guī)定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同時,針對過去過分單一的所有制結構和一再鼓吹“割資本主義尾巴”、嚴重影響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情況,又明確規(guī)定了個體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國家保護個體經濟的合法權益。這就改變了過去只發(fā)展單一的公有制經濟的模式,規(guī)定了還要發(fā)展其他形式的經濟。
憲法還規(guī)定:“完善經濟管理體制和企業(yè)經營管理制度,實行各種形式的社會主義責任制。”“國營企業(yè)在服從國家的統(tǒng)一領導和全面完成計劃的前提下,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有經營管理的自主權。”“集體經濟組織在接受國家計劃指導和遵守有關法律的前提下,有獨立進行活動的自主權。”憲法的這些規(guī)定,為農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企業(yè)承包制、企業(yè)的經營管理自主權、政企分開等各項改革確定了原則,也為進一步改革留下了空間。彭真在關于憲法修改草案的報告中指出:“當前我們正在進行經濟體制改革,并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今后還要全面深入地進行下去”,“按照這個方向前進,我們一定能夠建設和發(fā)展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經濟,使我國逐步地富強起來。”
在對外開放方面,憲法明確規(guī)定,允許外國的企業(yè)和其他經濟組織或者個人在中國投資,同中國的企業(yè)或者其他經濟組織進行各種形式的經濟合作;它們的合法權益受我國法律的保護。這在當時社會主義國家的憲法中是很少見的。它表明對外開放是我國將長期堅持的一項基本國策,是不能輕易改變的。
關于國家政治體制改革,憲法作出了一系列重要規(guī)定。這個問題,我在后面還專門談。
上述規(guī)定表明,這部憲法對黨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基本路線雖然還沒有完整地、集中地表述,但黨的基本路線的基本內容都得到了體現(xiàn)。
記者:這次修憲把“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一章移到“國家機構”一章之前,是如何考慮的?
王漢斌:我國前三部憲法的結構是相同的,都是除“序言”外,有四章。在“總綱”之后,依次為“國家機構”、“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這兩章。這次修憲過程中,有人提出,應把“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放在“國家機構”之前。當時大家研究,是先有公民的權利,然后根據公民的授權產生國家機構,還是先有國家機構來規(guī)定公民的權利和義務?特別是聯(lián)系到前三部憲法,都是把“國家機構”放在前面,因而這就成了一個難以決斷的問題。為此,我們請示小平同志。小平同志認為,還是要把“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擺在“國家機構”前面。這個意見很重要。小平同志考慮問題,總是站得高、看得深。我們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國家機構是根據人民的授權建立的。沒有人民的授權,國家機構就失去了權力的基礎和來源。在憲法體例設計上,先規(guī)定“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再規(guī)定“國家機構”,能比較充分地體現(xiàn)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的性質。同時,“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一章與“總綱”有密切聯(lián)系,緊接著寫,在邏輯上也比較順當。我們查了一些國家的憲法,多數國家把對公民的權利和義務的規(guī)定列在對國家機構的規(guī)定之前。
憲法結構的這一變動,表明我們國家對保障公民享有憲法規(guī)定的公民權利的高度重視。這次制定的1982年憲法,根據小平同志提出的要切實讓人民享有充分的公民權利的要求,對公民的各項權利和自由作出了廣泛的、充分的規(guī)定,同時按照權利和義務相適當的原則,對公民應當履行的義務也作出了明確的規(guī)定。
記者:憲法“序言”中寫了“階級斗爭還將在一定范圍內長期存在”一段話,這是怎樣考慮的?
王漢斌:當時,對這個問題是經過反復研究考慮的。大家知道,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糾正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左”的錯誤,決定把國家工作的重心轉移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在這種情況下,憲法要不要再提階級斗爭?經過反復討論研究,最后彭真提出,憲法還是要提階級斗爭。因為還有階級斗爭,還有敵視和破壞我們社會主義制度的國內外敵對勢力和敵對分子。因此,憲法“序言”中有一段很重要的話:在我國剝削階級作為階級已經消滅,但是階級斗爭還將在一定范圍內長期存在。中國人民對敵視和破壞我們社會主義制度的國內外敵對勢力和敵對分子,必須進行斗爭。
實踐證明,憲法關于階級斗爭的闡述是非常必要和重要的,具有深遠的意義。多年來,西方一些國家從未放棄對我國進行和平演變的策略,企圖對我國進行“西化”、“分化”;國內也有極少數頑固堅持資產階級自由化立場的人,企圖否定共產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這種斗爭將會長期存在,有時還會激化。我認為,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對我國實行的顛覆與和平演變的政策,如果不從階級斗爭去考慮,是解釋不了的。
記者:這次修改憲法,將過去慣用的“無產階級專政”改為“人民民主專政”,是怎樣考慮的?
王漢斌:新中國成立前夕制定的《共同綱領》以及1954年憲法,寫的都是“人民民主專政”。1975年憲法改為“無產階級專政”,1978年憲法沿用了“無產階級專政”的提法。這次修改憲法重新恢復為“人民民主專政”。為什么要改?一是因為無產階級專政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林彪、“四人幫”歪曲踐踏了。那時不是“無產階級專政”,而是對廣大干部和群眾的專政。因此,廣大人民群眾更愿意使用“人民民主專政”的提法。二是從我國的實際情況看,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還有廣大農民、知識分子和其他勞動者。使用“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更符合我國實際情況,也更能表明我國人民民主的政權有廣泛的階級基礎,不是單一的工人階級的民主專政,而是包括農民、知識分子和其他勞動者、愛國者在內的占人口總數99.97%的人對極少數人的專政。這個提法,是在制定刑法時彭真提出的,他給中央專門寫了報告,中央同意,五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的刑法就采用了“人民民主專政”的提法。后來,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決議中肯定了這一點。
彭真在關于憲法修改草案的報告中指出:“人民民主專政的提法,確切地表明我國的這種階級狀況和政權的廣泛基礎,明白地表示出我們國家政權的民主性質。”
由于我們過去長期習慣使用“無產階級專政”的提法,馬列經典著作中使用的也是這個提法,憲法“序言”又寫了“人民民主專政,實質上即無產階級專政”,以便和過去的提法相銜接,也避免引起我們不要“無產階級專政”的誤解。
記者:還有人提出,憲法只寫“人民民主”就行了,不必寫“人民民主專政”。當時,對這個問題是怎樣考慮的?
王漢斌:在討論憲法修改草案過程中,有人從“文化大革命”中任意對干部、群眾專政、關“牛棚”考慮,提出憲法只寫“人民民主國家”,不要再寫“人民民主專政國家”。當時,我們研究,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總結新中國成立30年正反兩面的經驗,特別是十年動亂的教訓,提出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健全社會主義法制,是我們國家的一個根本目標和根本任務。但是,能不能只要民主,不要專政呢?這顯然是不行的。因為正如前面所說的,還有階級斗爭,還有敵視和破壞我國社會主義制度的國內外敵對勢力和敵對分子。在人民內部實行最廣泛的民主與對人民的敵人實行專政是統(tǒng)一而不可分的整體。小平同志在1979年理論工作務虛會上的講話中就強調指出:“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決不是可以不要對敵視社會主義的勢力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我們反對把階級斗爭擴大化,不認為黨內有一個資產階級,也不認為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在確已消滅了剝削階級和剝削條件之后還會產生一個資產階級或其他剝削階級。但是我們必須看到,在社會主義社會,仍然有反革命分子,有敵特分子,有各種破壞社會主義秩序的刑事犯罪分子和其他壞分子,有貪污盜竊、投機倒把的新剝削分子,并且這種現(xiàn)象在長時期內不可能完全消滅……對于這一切反社會主義的分子仍然必須實行專政。不對他們專政,就不可能有社會主義民主。這種專政是國內斗爭,有些同時也是國際斗爭,兩者實際上是不可分的。因此,在階級斗爭存在的條件下,在帝國主義、霸權主義存在的條件下,不可能設想國家的專政職能的消亡,不可能設想常備軍、公安機關、法庭、監(jiān)獄等等的消亡。它們的存在同社會主義國家的民主化并不矛盾,它們的正確有效的工作不是妨礙而是保證社會主義國家的民主化。事實上,沒有無產階級專政,我們就不可能保衛(wèi)從而也不可能建設社會主義。”
記者:憲法中對土地所有權問題是怎樣規(guī)定的?
王漢斌:土地所有權問題,過去的幾部憲法和法律都沒有明文規(guī)定。這次修改憲法,第一次在憲法中對土地所有權作出了規(guī)定。城市的土地屬于國家所有。農村和城市郊區(qū)的土地,除由法律規(guī)定屬于國家所有的以外,屬于集體所有。討論中,對規(guī)定城市的土地屬于國家所有,沒有什么不同的意見。對農村的土地是歸全民所有還是集體所有,則有不同的主張。有的主張,農村土地全部歸全民所有,由集體和農民使用。理由是國家要進行建設,搞建設就要征用土地,規(guī)定歸國家所有,有利于需要時征用土地。
經過反復考慮,農村土地還是歸集體所有為宜,法律規(guī)定屬于國家所有的除外。蘇聯(lián)農村的土地,列寧當時決定歸國家所有,農民有永久的使用權。我國在土地改革中,按照黨中央的決策,把土地分給農民所有。這是非常正確的。后來搞合作化,土地也沒有收歸國有,還是集體所有。
我國農民對土地有特殊的感情,如果規(guī)定土地歸國家所有,雖然由農民長期使用,但在農民的心理上還是不一樣的,很可能產生強烈的影響,會影響他們的生產積極性。所以,我們沒有像蘇聯(lián)那樣規(guī)定農村土地歸國家所有,而是規(guī)定:農村土地除法律規(guī)定屬國家所有的以外,屬于集體所有。國家建設需要土地,可以依照法律規(guī)定對土地實行征用。1988年的憲法修正案規(guī)定土地的使用權可以依法轉讓,將土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分開,更好地解決了土地資源的合理使用問題。
記者:這次修憲,取消了1978年憲法規(guī)定的“罷工自由”,是怎樣考慮的?
王漢斌:1954年憲法沒有規(guī)定“罷工自由”。1975年和1978年憲法規(guī)定了“罷工自由”。在征求對修改憲法的意見時,多數人包括一些老工人主張不寫“罷工自由”。也有些人則主張保留“罷工自由”,理由是前兩部憲法都有規(guī)定,取消了影響不好,同時,為了反對官僚主義,也有必要寫上。
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處研究認為,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國營企業(yè)屬于全民所有,工人是主人,一部分工人罷工,就等于自己罷自己的工,而且會影響全民的利益。因此,罷工自由與全民所有制企業(yè)的性質是有矛盾的。而且,工廠、企業(yè)是相互有牽連的,電廠罷工,許多工人就不能生產;鐵路工人罷工,貨物就不能運輸。這與憲法關于“國家依法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擾亂社會經濟秩序”等規(guī)定也有抵觸。至于反對官僚主義,有各種途徑,有黨的領導,有黨的紀委,有政府監(jiān)察機關和國家檢察機關等,憲法還規(guī)定了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和游行示威的自由。因此,這次修改憲法沒有寫上“罷工自由”。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憲法沒有規(guī)定“罷工自由”,但也沒有規(guī)定禁止罷工。
記者:1954年憲法中規(guī)定了“遷徙自由”,這次修憲為什么沒作這樣的規(guī)定?
王漢斌:關于遷徙自由,1954年憲法雖有規(guī)定,但實際上并沒有做到。這次修憲,有人提出要恢復1954年憲法的這一規(guī)定。我們研究后沒有采納,因為實際上做不到。憲法沒有規(guī)定“遷徙自由”,但也沒有禁止遷徙。近些年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流動人口越來越多。應當看到,市場經濟就得允許人口流動。我國的戶籍制度改革是滯后的。
記者:這次修憲,對臺灣問題作了哪些重要規(guī)定?
王漢斌:臺灣問題,是這次修改憲法中遇到的一個重大問題。小平同志提出,憲法要對此作出專門規(guī)定。憲法中有兩處作了規(guī)定。在序言中寫了:“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神圣領土的一部分。完成統(tǒng)一祖國的大業(yè)是包括臺灣同胞在內的全中國人民的神圣職責。”這里沒有用“臺灣回歸祖國”的提法,主要是考慮這個提法從政治上講容易懂,但從法律上講不很確切。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臺灣已經回歸祖國,早已是我國的一部分,如果現(xiàn)在還說“回歸”,等于法律上認為臺灣還不是我國的一部分,可能為搞“臺獨”的人所利用。
為了使處理臺灣問題有法律上的根據,而又不必修改憲法,同時又有利于對臺談判,憲法第31條規(guī)定:“國家在必要時得設立特別行政區(qū)。在特別行政區(qū)內實行的制度按照具體情況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以法律規(guī)定。”并相應地在第62條關于全國人大職權中規(guī)定: “決定特別行政區(qū)的設立及其制度。”這是根據小平同志提出的“一國兩制”的偉大構想,為解決臺灣問題所提供的憲法依據。
記者:當時為什么沒有提香港、澳門回歸祖國的問題呢?
王漢斌:當時中英關于香港問題談判剛剛開始,中葡關于澳門問題的談判還沒有開始。因此,彭真在關于修改憲法草案的報告中只能提臺灣,沒有提香港、澳門,但又說了“這是我們處理這類問題的基本立場”。這就明顯地把香港、澳門包括在內了。在起草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時,有些香港人士有顧慮,認為在香港實行不同于社會主義制度的資本主義制度不符合憲法,要求相應地修改憲法,明文規(guī)定在香港實行“一國兩制”。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初期開會時,香港記者向姬鵬飛提出要修改憲法的問題,姬鵬飛讓我回答,我答復記者說:憲法第31條就是專門為香港實行不同于社會主義制度的資本主義制度即實行“一國兩制”而作的特別規(guī)定,因而不需要再修改憲法。在這之后,為了進一步解除香港某些人的疑慮,1990年全國人大在審議通過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時,還通過了關于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的決定,明確規(guī)定香港基本法是根據憲法、按照香港具體情況制定的,是符合憲法的。現(xiàn)在香港、澳門已經回歸祖國。實踐證明,小平同志提出的“一國兩制”,對于維護香港、澳門的穩(wěn)定、繁榮和發(fā)展,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王漢斌:最后,我還想談一點,就是憲法用語的規(guī)范問題。起草憲法時,胡繩強調,憲法用語要科學、準確、嚴謹,不用形象化或簡化的語言。比如,有的同志提出要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寫入憲法。秘書處經反復考慮,認為不宜這么寫,而是寫了公民有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又如,胡繩不贊成寫“德、智、體”全面發(fā)展,而是寫了“國家培育青年、少年、兒童在品德、智力、體質等方面全面發(fā)展”。他也不贊成在憲法中用什么“重要的”、“長期的”一類形容詞。
此外,還有人建議在“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前面加上“依照法律”。我們研究認為,這一章已有專門的條文(第51條)作了適當的規(guī)定,因此這里沒有必要再加上“依照法律”。(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