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過后(組詩)

　　夭夭：
　　安徽省作協會員，上世紀70年代生，作品入選《中國2008年度詩歌精選》《2008中國年度詩歌》《2008年中國詩歌精選》《2009年中國最佳詩歌》《2009年中國年度詩歌》《中國當代漢詩年鑒》等?，F居安徽滁州。創作談：從2005年底寫詩，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為什么要寫詩，很多人這樣問我，我也常常這樣問自己。也許是因為童年時的家境、少年時的夢想，也許是經歷了種種特殊的境遇，我所熟悉的也許是別人所不知曉的，我總有很多話想說，和誰說，說什么……也許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在這里等待了，也許冥冥中注定我要遭遇詩歌，從一束細小的火焰后頭，從寒冷的往事里……她來得緩慢而艱難，我懷著怎樣的憂傷惶恐和敬畏來迎接她。在那些消逝的光陰里，我又是怎樣悲哀地忽略了那一片洼地。而今，我只能以奔跑的速度抵達她，我渴望在以后的漫長歲月里，抓住她堅忍的骨頭，接近她靈魂的最深處，愛著她的愛，痛著她的痛。
　　記得有人說過，文字是記錄語言的符號，而我總是把文字當作自己的翅膀，這些憂傷的、歡快的翅膀帶著我穿越無限的時間和空間，無遮無攔，無拘無束。在文字里，我會在不經意間斬斷時間，讓時間里的人和事突然消失，然后用詩的語言把他們一一找回來。通過詩歌，我的內心活動和體驗得以彰顯，我用自己的方式吟誦著生活的酸甜苦辣，我時刻感知著詩歌的痛楚和歡樂，她一次次拯救了我漂泊的靈魂；而那些隱匿的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常常令我失語，卻又不忍逃離!
　　
　　天那么藍
　　
　　天那么藍　有時星星掛在上面
　　眨巴著人間的眼睛
　　從一開始我就把它的高遠攬在懷里了
　　像一個男人一樣用盡唇角的緘默
　　我這般低沉
　　這般渴望走到相濡以沫的路上
　　
　　是道別的窗口把我推得更遠
　　還是漫天的藍把我染成干凈的傷口
　　四野空著
　　四野從我的暮色里緩緩經過
　　從一開始　我就把憂傷寫成狂草
　　把它望進溫暖又微涼的回眸里
　　當人間的煙火把我安置到活著的位置
　　俗世的燈把我照到漂泊的深處
　　我這般易碎
　　這般的貪戀紅塵　仿佛要取走
　　它身上的藍　它身上舊年的風聲與落日
　　
　　天那么藍　仿佛門開著
　　進去的萬物向最后的結局彎曲
　　仿佛有一天路途把我變成遙遠的風景
　　散漫的臺階上還散落著零星的美和執著
　　
　　我的愛
　　
　　有時　我的愛就是一座島嶼
　　一座新鮮的島嶼
　　被蕓蕓眾生不斷地瓦解又聚攏
　　在遙遠的鄉村
　　我是一個只會簡單勞作的農民
　　播種　耕耘　收獲……
　　門前的河水是一次記憶的逃脫
　　它淹沒在蒼茫中
　　我的愛是一個無眠之夜
　　在黑暗里睜著明天的眼睛
　　細數一下吧　光陰易碎
　　薄薄的憂傷里有人抽身而去
　　悠長的嘆息里生長著我的一草一木
　　草是鄉下的　木是用來取火的
　　有時　我滿腔的風暴怎么也停不下來
　　多么壯大的追逼
　　仿佛一支箭讓傷口無路可逃
　　仿佛我的愛奔騰不息
　　經過一座座村莊　城市
　　經過老人　小孩　我的女人和男人
　　我的愛……如果它滾燙的涌動傷害了你
　　請傾訴身體里的委屈　嗚咽
　　請在瘦損的生活里摘下寬恕的字眼
　　而我的到來注定了一場緩慢又灼熱的道別
　　
　　另一張臉
　　
　　我需要一些顏色
　　比如任性的紅　狂放的紫
　　動蕩的寶石藍
　　我需要它們來渲染我這張
　　藏在生活背面的臉
　　我?？吭谶@張臉上很多年了
　　吃飯　穿衣　蘇醒又睡去
　　我這張臉啊
　　隱在陽光的后頭
　　那么多虛構的洞眼敞開著
　　我究竟為誰生了這張不該有的臉
　　為誰把它藏得這么深　這么好
　　我開始往前走了
　　短暫又漫長的一生
　　我把白霜當作刀子
　　把月光當作夜晚的呼吸
　　被縫補過的生離死別
　　一片破碎的水面
　　讓我的心酸楚難言
　　肯定是那張臉
　　是那段模糊的被安排過的片段
　　把一個人隱忍的內心弄得千轉百回
　　走了那么多彎路
　　省下了那么多情仇愛恨
　　我還要回來
　　用我并不富裕的年代
　　來撫養我這張藏在生活后頭的臉
　　
　　回首
　　
　　其實早已滄海桑田
　　路邊的花影　殘月
　　我挽留過的海棠樹下那張年輕的臉
　　很多年了
　　土地和天空一直在老地方
　　我還是我　只是多了一副塵世的嘴臉
　　在信仰的懸崖邊
　　會有野生的風和波浪
　　使愛與慈悲裸露出荒涼的前額
　　
　　這么多年　我總是這樣
　　把舊時光拆開又合上
　　把內心幼小的悸動當成一次盛大的成長
　　我總是這樣　把秋天從原野搬到枝頭
　　又從枝頭搬到漸涼的詞語里
　　
　　如果還有什么來不及
　　請替我去愛　去恨
　　如果金黃的草垛邊沒有了五歲和八歲
　　會不會還有人沿著月明星稀往回走?
　　在一束中年的火焰邊
　　那是我和回憶在糾纏
　　在均勻地打磨著過去的光景
　　
　　像塵煙一樣
　　
　　消逝得這么快　我在良知深處
　　虔誠地挖掘也沒有用
　　在一個我與世人共同造就的
　　污點上飛奔　輾轉
　　倒出一生的苦楚也沒有用
　　擋不住了……
　　再看一眼我埋在罪惡里頭的
　　荒漠與綠洲就走吧
　　我關上窗戶也擋不住了
　　就開始悼念吧
　　念你　你還有你的好
　　我胸口的熊熊大火就要止不住了
　　就要燒掉塵封的大雪
　　和大雪封住的山路
　　止不住了　我的河流　屋舍
　　我撫摸過的暮色和容顏
　　消逝得像塵煙一樣
　　我扶起了眼睛又坍塌了喉嚨
　　我看到了世界的美　殘缺
　　不安與幸福
　　也看到了這消逝的塵煙
　　那么快　那么狠
　　
　　烏衣鎮
　　
　　我愿意在這個小鎮上終老
　　過齊整整的生活
　　有個相愛的人　養一雙兒女
　　經商或耕種
　　有一所朝陽的房子
　　院子里掛滿紫色的葡萄
　　桌子上擺滿幸福的五谷
　　每一條街　巷
　　每一個路口　都有一盞燈
　　照著我　照著這個小鎮的悲與喜
　　繁榮與衰敗
　　
　　我只想這么樸實地寫下它
　　寫下它的蒼老
　　寫下雕花的窗欞上陳舊的表述
　　我愿意這樣
　　在齊整整的生活里添上愛細雨和平實
　　在黃昏的屋檐下
　　我寫下父親母親
　　這兩棵頂著風霜的樹
　　一棵是楊樹　另一棵是柳樹
　　他們的根須相互撫慰
　　相互纏繞著小鎮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