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
1967年出生。武漢市文聯專業作家。著有詩集《為水所傷》《至上的星星》《我的時光儷歌》《變奏》,長篇小說集《誰帶我回家》,散文集《影像的火車》《石頭的激情》,詩文選《旋轉的鏡面》等。
創作談:我的生活是被思考、閱讀與寫作充滿的生活。具體到每天,思考占最多時間,一種是因為閱讀與寫作而產生的思考,另一種就是亂想,無邊際的想,詩歌往往就是在這種亂想、無邊際的想中產生。一天中,如果我沒有寫詩,我也必定思考過詩,或者閱讀過詩。
詩歌對他人可能是無用的,對我來說,是絕對不可缺少的。我很難想象自己沒有詩歌的生活會是什么樣的。那一定是物質生活沒有情趣,而精神生活萎靡不振,活得沒有方向沒有指望,現在和未來都暗淡無光。
這是不容置疑的:生命太脆弱而敏感,時間強大而無情。我認為所有個體生命最強大的敵人,不是別的,其實就是時間。我對時間相當敏感——我對滾滾向前的、強大的東西,總是很敏感——而對脆弱的、善于懷舊的生命,總是心生悲憫。所以,我會有這樣的感嘆:“讓我們受傷的不是彼此,是時間。”會有這樣的努力:“我們時時刻刻都在時光中,感受它的流逝。它是如此的強大,而個體的生命卻是如此的脆弱。盡管如此,我們仍要在時光的河流中跳出好看的浪花?!薄疤龊每吹睦嘶ā本唧w到我自己這里,其實就是用寫作來保護和拯救脆弱生命的一種努力、對抗時間的一種手段。
流水賬記錄群像
我把筆下的稿紙
當書桌上的老版日歷,
寫一頁撕一頁。
樹葉堆積的流水賬,
我不公開也罷。
只是我的人生
固執地要以書頁
制成的膠片放映。
“我在你的身上看見了自己。”
“它不是我的自畫像,
而是我們的、你們的——
以模糊的字跡或失真的聲音
留痕:
“我們誰也不比誰更幸?;蚋纯?,
我們一樣的庸常或高貴?!?br/>
我首先是個體,
其次才是群體,
最后才是一代人的近處和遠方。
在麗島紫園
光斑在她的臉上閃爍,
她按下快門。
妹妹的天才構圖,
穩不住姐姐雙手的帕金森。
木芙蓉多么好看啊!
“可憐的人,
一邊享受,一邊顫抖……”
小橋心疼細高跟
叮當的節奏。
無能為力的光線和花蔭,
無可奈何的健忘癥!
被典藏的頌詩,被保真的吟詠,
愛殺死了時間!
原諒那用詞句
去安慰鏡頭的人!
我們的紫色
呼應了紫藤園。
改詩
一座被字詞鑲嵌的寶塔;
一條裹挾時間和石子的河流
和它的兩岸。
像風在行進中,使草木起伏,
像步行者做幾個歡快的跳躍,
在中途,那順暢的句子要跳幾下。
再或者,剔去多余的比喻,
刪除華麗的段落。
運用——,運用……
再或者,這一切都不要,
只要一陣閃電的戰栗與滴血的孤獨。
因為,風不需要看起來總在吹,
它要一堵圍墻使自己轉向
或隱藏。
境遇
上午在擦玻璃,購物,安居。
下午在女性主義棲居地。
她們優雅,她們嘰嘰喳喳。
那個抱膝的女人,
抱著太深的傷口,一言不發。
她望天,
藍玻璃被白云劃裂……
像一把剪刀
像一把剪刀被掰開,
兩個人生離。
從相愛的靈魂中間抬起頭來,
看孔雀東南飛。
她五里一句,是為了再次
比興、對韻。
她的徘徊佇望和他的孤單飛行,
像一把剪刀被掰開的上下齒。
除了去絞靈魂這根柔腸,
再無法嚙合,去剪生活這塊軟鐵。
她,或者他,
所幸被再婚這個鐵匠回收,
回爐,增加或減少鐵質,
重新打磨,與另外的上齒或下齒配對。
陌路上的又一把好剪刀,
咬著牙,一路地“咔嚓,咔嚓……”
白領麗人
她從門外進來,
風暴遺留在她的發上、肩上
眼睛和唇上。
后工業時代的
寫字樓,人影重疊。
她走過,
一陣帶香的輕盈的穿堂風,
有風暴的末梢和書卷味。
她把鬧市和琳瑯滿目的商品
關在門外,面向有待
翻閱的文案。
她坐下時,座椅代替
高跟鞋旋轉起來……
這樣或那樣的支點,
以她們的身份,
來告誡我的文字。
從蘆葦叢到咖啡館
江邊的蘆葦在學者那里是詩人,
在詩人那里是學者。
此刻它們既思想又詩意:熄掉煙,
不放野火!——多么優雅!
風不吹,它們都相愛:
手牽著手,腦袋偎著腦袋。
波浪般起伏的懷抱,
等同于詩歌的美學。
咖啡館里,一雙感性之手
打開一本理性之書。
火花噼啪起舞,
令堅硬的思想鉆石般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