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擔擔:
1970年5月生于吉林省四平市,現任教于沈陽大學文化傳媒學院,副教授,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二級作家。1998年出版詩集《舞者》,2004年出版詩集《刀的刃冰涼著》,2005年獲得遼寧文學獎詩歌獎。
創作談:詩之美,一定是詩人之美。每一行詩句的出生,都是詩人的重生,詩人得以擁有無限本真。而本真,使詩充滿靈性,使詩人綻放靈性。詩人眉間有云,袖間生風,讓花朵艷麗,讓石頭唱歌;詩人用酒神的呼吸,沉入生活之深,在無盡的平凡與困境中,感傷與快樂不相違,敬畏與無畏不相違,消逝與永恒不相違。當我在藝術靜觀中迷醉,當我體會到天與地的悲憫,我艱難地完成了人格的確認,我看到,我已是酒神的親人,我的詩之美,是沉醉之美,御風之美,尤是我之美。
我崇尚生命哲學,我認定我的生命本體隸屬于這個宇宙。毫無疑問,詩歌的節奏傳遞了宇宙的節奏,我在詩歌中聽到海的呼吸、黑色馬匹的傾訴、葉子的歌,以一種重疊的方式吻合,低沉與舒緩、洶涌與節制,節奏背后的動力使我不斷被喚醒,甚至不斷重生。節奏在我內心回旋,高昂處,我為眾生流淚;舒緩處,我為自已流淚。由此,去愛,成為我的精誠之志;由此,我的反思先行于我的欲求,我的承擔先行于我的托辭;由此,詩歌實現了對我的拯救。
半只橙子
半只橙子 望著
作出懷鄉的姿態
它的經脈由河底踏上枝頭
再經過我的喉嚨
它帶來的酸楚 覆蓋
我的酸楚 流入
沉沉指尖
這些手指
去跋涉一個新的春天
在依舊料峭的空氣中
橙的香氣被我忽略
橙的香氣抵達一個失眠者的早晨
我和橙是相伴的拓荒者
在高處看到深度時
在深處聆聽沉默時 橙與我
汁液與淚水 共同的源頭和流向
我們去彼此的體內徘徊
繞不過左邊 夜像洪荒一般沉靜
繞不過右邊 太陽在我們的耳邊
垂下金屬的絲
這些必須確認的隱喻
必須確認的界碑 在眉間橫生
時間穿越石頭的縫隙
依然絲綢一樣
滑過 我們在絲綢上顛簸
橙的臉 一片國土
我的指尖 十個宇宙
春天里的言說
春天又來了
春天里我就是一株艾蒿
把懸念都倒置
我的心臟被喚醒 草本的味道
我和小螞蟻的分歧 緣于總有公平
它走在太陽的邊緣
也是陰影的邊緣
它繞過水漬和石頭的角
無暇聽我的話 我迎風的姿勢
它的過往
我繼續說著
我把話說得簡單 一滴水啟程
從眼睛到手指 從離別到訣別
從此岸到彼岸
都變得簡單
十點鐘 我在雨江南
十點一刻 我在北國宮墻邊
從太陽到我的距離
從你到真實的距離
從真實到虛無 多簡單
隨意篡改這些言說
變成儀式
塵土開始升騰 尤物沾滿露水
春未了 土地會安頓我的言語
就像安頓種子們的箴言
春天里 我是艾蒿
一株植物的身姿
一種偽留戀
夜山西
這些詞語總是隱身
隱于浮游的空氣中
我被時間驅迫時
詞語驅迫我的幻影
我穿著高跟鞋
伏于繡樓之上
我看到幾種命運飛出去
從我的腳趾間 她們像風滲出巢穴
穿越有脊的屋頂
穿越夜山西
命運與命運之間 有一段寂靜
晨昏落于草芥
我輾轉于詞語間
無以命名
我是梅 蘭 香 惠
我總要回歸故里
故里在菩提的身邊 詞語的中心
靈魂重新站在身體中
這么逼仄的樓梯
一階有一階的神情
恍惚或注目
敘述或清唱 梨花與微雨
多好的夜 我認識你
我認識你 我撕破詞語唱開去
穿越這一個山西
夜山西
六六在畫畫
我像一只蟲子一樣
在房子里流浪
可我的兒子在畫畫
他那么安靜
魔獸的腳長滿眼睛
喜羊羊把過錯都留給灰太狼
風鷹鎧甲和黑犀鎧甲
較量必殺技
我的身體曾經滿是海水
他是我的中心島 此時
他畫出的畫漸漸將他圍繞
圍繞 漸漸變成島嶼
我漸遠離島的中心
我大聲喊著——
“朝辭白帝彩云間”
但是找不到渡向他的船
千里江陵浩淼連天
他在我不斷翻涌的高音波中
沉默 或者用灰太狼的眼神
甚至將眼神幻化成犀利的劍齒刀
對我說——別吵!別煩!
他又恢復安靜 那么安靜
叮我聽到了戰場上的風聲
他在統領這個島 一個蕭颯的王國
這一個神威的將領
我只好再變成一只小蟲
靠近 靠近
登上這個島嶼 抑或
依舊在島嶼邊流浪
芹菜啊
芹菜的葉子光鮮鮮地站著
我緊盯著它們
所有關于綠的記憶都被攔截
所有的綠 都變成它的外圍
從折斷的葉根上 我得以看見
血液的別樣耀眼
我的血液是紅
當綠中的綠 融于紅中的紅
土地的恩澤從我的身體中
流溢 升騰為一小部分思想
透著詩意或深度
當血緣的關系被確認
我應該是它的姐妹
我們生在向陽的緩坡
虛無被寧靜抵抗
沉默被生長抵抗
我們必定在有露的早上
將根須伸向逆境
根須在泥土中相愛
芹菜啊 芹菜啊
你可以轉過頭來看到我
也可以將風景都放回原處
天空在河上飄
山巒在水中游走
所有的歡樂都可以被借用
知了是個告密者 我們可以
守口如瓶 相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