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
原名褚佩榮,1964年生于寧波,現為《文學港》雜志社主編,寧波市作家協會主席。出版過多部詩集及散文隨筆集等。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
創作談:我一直生活在南方,這個區域在一般人的視線里總顯得開闊不夠但縱深有余。我不想說我如何因為習慣而熱愛我現實的生活,有些東西是顯而易見、心照不宣的。我生命里的惰性讓我對南方有種深深的依戀,這份依戀,其實更是自己的內心對相對安逸生活的一種喜歡,對動蕩不定的生活的本能的排斥和恐懼。這樣的生活充滿了無數可能的小詩意,我的詩歌就隨著這樣的生活而展開。也許不夠激烈,不夠純粹,也許更缺乏了一種銳利,但它大多數時候是安靜的,像一個人靜處,也像在深夜里與喜歡的人面對。
因此,我的詩歌是小的、不怎么引人注目的。也因此,不跟風,不趕時髦,盡可能地認真、獨立、執著、自足,是我對詩歌的自我認識或要求。作為一個普通的女性,我也只能將詩歌目光定位在那些普通的人與事上,投向個人的體驗和內心,在自己的生命和靈魂深處開掘詩歌的寶藏,這也成了我多年的詩歌習慣,并通過對自己所經歷的失敗、痛苦、孤獨、疾病的特殊“熱愛”和反復吟詠,期望自己的詩歌能最終具有一種穿透命運和苦難的光芒,從現實人生出發,抵達一個讓自己仰望的精神高度。
家書
給飄蕩已久的心寫一封家書
寫上永久的地址 邀她住下來
安穩 是一些事情開始或終結的理由
她是不愿行走的樹
她是自己的陰影和破碎
她很想攔住一些白發老者
詢問那些夜晚的跌宕起伏
那些彎曲的秋風所吹起的陰云刀片
但落葉在空中已爭吵很久
別再碰觸彼此的傷口
現在是一封被小心修辭的家書
那緩緩展開的柔情
誰的指尖冰涼 還要清點一個個過失
也是一種幸福吧——
如果死亡來臨 她將在家里
準備行裝 而不在大街上
她將在一封家書里暖和起來
“從今往后 我只一心一意愛你”
“那么這次 我是真的住在愛里”
百丈滌
她的內心有太多的淚水和幽暗的光芒
這些落單的詞或句子 跑路的水
這些終于說出的抱怨和愛
曾柔腸百轉 深埋的根須所經歷的黑
讓她對自己的誤讀比誰都深
有多深?持久的力量來自被忽視的美
大片的綠也掩藏不住的
或許是更強大的虛空——
不能再回頭了!
她已繞過如此這般的阻礙和窘迫
她要墮入這虛空里
而進行到底的憂傷更像是一種絕然
——我的眼睛接住了她全部的奔騰
片斷
這條不曾放下的道路
只屬于內心的縱橫
左邊的桃花輕淺 右邊的楊梅花沉實
她從中追趕的春天
就要在經久的奔跑中垮下來
為什么又突然廣闊?
愿黑夜放浪而情感明亮
那一刻 他的嘴唇柔軟
他的眼神幽深
就要照見過去日子她全部的憂傷……
那一會兒
十分酒意正適宜輕薄
一朵不分高低的云
可以隨更輕薄的風且停且走
可以受制于背地里的絲線
它的一端正套在她任性的小指上
那一會兒她是認真的
一種認真的輕 而他正步步深入
那一會兒彎月錯位 她的胸前空空
——生活總不能一味地牽強
總有一天她會自我原諒
那一會兒且由她跨步 不問深淺
斐濟
這被無邊的藍包圍著的黑土的國度
她重重疊疊的綠編綴起巨大的寧靜之網
她將白云的貝殼一直鑲上藍天
海水之澀日夜沖刷著她油亮泥土里多味的甜
仿佛曲意的贊美
從高大的椰樹到落水生根的紅樹林
是多聲部里美妙和弦的柔情
她眾多的歌手嗓音深沉
像害羞的魚群潛游大海
布里斯班的黃金海岸
差異之美! 一片海和許多片海
我多次跑過 卻有著同樣的沉浸
現在是一層層奔涌的藍
這些鮮活的物質 當它們
被廣闊的岸 被暗象起伏的礁巖
反復截住 是否也受傷?
一只海鳥突然驚叫
仿佛惹上了事端
我仍有單純的激情 我仍在想你
內心的愛 也是一具肉身
它也在奔涌 它也是這樣或那樣的藍
它也在不停地受傷!
當我努力著重返
或者相反 遠離到遺忘
墨爾本
野鸚鵡不需要話語 它們將
風中的玉米粒 一粒一粒藏進肚子
那么多榆樹 老屋 有軌電車
也不需要 它們有的是舊日風格
這是更重要的 讓城市安靜在
皇家植物園初夏的陽光里
那個老婦人看顧著她的嬰兒車
一個悠閑的失語者
蔚藍的眼神里有人類的言語無法觸及的
一絲不茍的未來
激流島
在奧克蘭 繁復的綠色鋪接著天空的湛藍
想象中的純凈 展開它清澈的源頭
在那里 極目可以遠眺
只要努力 我就能望見一個同樣清澈的小島
那里的葡萄有著原始的蜜意和醉
暮色準時降臨 歸帆星星點點
帶來盡可能多的寧靜
但他己不再回轉 一篇走失的童話
多年之后他仍是零星的話題
他的怪異 脆弱和瘋狂
他異鄉的郁悶和
匆忙間跨入的不可收拾的破碎:
時間深處那些幽暗的片斷
無望的爭執和糾結
那些不能復述的內心鱗片
美之物
這些美之物令人如此眷戀
一個個或同時被喜歡著
那些愉悅是不同的花開
情感因此廣泛
并且不斷深入——
哪里是源頭?還能持續么?
盡管 它們往往也浮光掠影
最后幾乎總是潰敗
這些隱秘日常里的潮涌
這些浮滑的 變幻著的
因為欠缺 多少人饑渴成疾
我也在長久凝視 一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