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史鐵生走了,在2010年的最后一天。他沒有等到新年的到來,也沒有等到他1月4日過60歲生日的那一天。
史鐵生是曾經在延安插隊的北京知青之一,而且正是在延安的這段經歷,對他從瞎懂少年到“輪椅作家”的人生走向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正如他當年的插友李子壯先生所說,“如果沒有三年黃土高坡上的插隊生涯,史鐵生絕對不可能被那么多人稱為‘中國真正的作家’。”
那么,史鐵生是怎么到延安插隊的?怎么得病的?帶著病體又是怎么生活的?最后怎么回到北京的?本刊特約李子壯先生撰寫的《史鐵生與黃土地》,將告訴讀者一個真實的答案。
祈愿前往天堂的史鐵生不再有病痛,不再有輪椅相伴,真正過上他在人間追尋一生的好日子。
史鐵生,一路走好!
史鐵生為什么要去延安插隊?
這是個問題。
是領袖的號召感動了他,還是圣地延安吸引了他?
也許都不是,但肯定不都是。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在清華附中到延川縣插隊的第一批學生中,出現了史鐵生的身影。與他一起登上火車的還有20位同學,包括我。
記得離開北京的那天,是1969年1月13日,鐵生剛滿18歲,我剛過15歲。我們要落戶的地方,是延川縣關莊公社關家莊大隊。
一
當時的鐵生在我眼里,已經頗具傳統文人氣質。他填詞、作畫、刻章、揮毫、作文……詩詞歌賦文棋書畫樣樣皆通(好像不會操琴)。
記得初到關家莊,他的一首“憶秦娥”的結尾居然是“禹王志氣,已為今劣”,豪情滿懷,氣魄極大。當年八月十五,知青思鄉,他便填了詞,最后兩句是:“月圓時節需花好,栽得好花待圓月。”也是奮發向上,別具一格。
可是,心比天高的鐵生,身體卻不爭氣。
到關家莊剛過100天,鐵生的腰病就犯了,疼得死去活來。知青中一個叫孫立哲的,當時的醫療知識遠不如鐵生,于是,在永坪、延川及延安三地求醫無效的情況下,立哲只得送鐵生回京。
這次回京,鐵生經多方問診治病,逐漸好轉。立哲則借助他姐姐是婦產科主任的“權勢”,在酒仙橋職工醫院跟著看了三個月門診,醫療水平有了神速的進步。7月,鐵生病愈,他們二人和另外幾名同學又結伴回到關家莊。
今天,在北京知青和陜北老鄉心中,或者再大一點的范圍內,孫立哲是“神醫”,史鐵生是“圣筆”。現在看來,那次回京對于他們來說,確實邁出了把自己寫在陜北老鄉心中的關鍵一步。
史鐵生回關家莊后,隊里為了照顧他,讓他當了飼養員。在陜北,這本是老漢于的活。經過實踐,知青和隊里都發現,這絕對是一個“各盡所能各得其所”的經濟政治文化三“豐收”的最佳方案:自由時間較多,知青可以看書學習;村里得到上級肯定,符合“應當歡迎他們去”的指示精神;有利于堵塞漏洞,“反修防修”——在糧食匱乏的年代,餐飲行業被視為有“油水”的行業,不管服務對象是人還是牲口,“牛哭豬笑,飼養員偷料”是潛規則,而知青當時看見黑豆就反胃,絕不會發生“經濟問題”。
鐵生喂牛,得到老鄉一致好評。他們說,別看“折腰”上山受苦不行,但牛喂的可美呢!
1969年冬,延安不知哪個村的知青發了個冬天和貧下中農戰天斗地學大寨的“缺德”倡議,各縣知青辦立即落實——知青回家要公社一級介紹信,無介紹信者不給賣票。
鐵生發揮特長,用土豆刻了個公社革委會的印章。當其他村的知青逃離本村,改道鄰縣,長途跋涉,狼狽不堪的時候,我們卻大搖大擺回家了。
二
那年北京的冬天格外冷。
1969年的“一號令”,開啟了中央駐京機關和大專院校的大疏散。北京林學院疏散地點是云南麗江,鐵生父母和妹妹史嵐奔赴麗江,奶奶駐守在北京。鐵生送父母到昆明后,返回關家莊。
1970年到1971年,是鐵生在關家莊的最后500天,他開始讀馬克思的《資本論》,并為《資本論》的邏輯力量所折服。鐵生后來多次說,他的作品,文字來自魯迅,而思辨源于馬克思。
鐵生偏愛古詩詞,尤其是辛棄疾、陸游的詩詞,但他對小說基本沒感覺,古今中外沒偏好。只有四部小說《軍隊的女兒》、《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把一切獻給黨》和《牛虻》,他讀得特認真。我們清華子弟在農村搞數理化“大躍進”的時候,他是排斥的,因為他認為“自己不是那塊料”。
1971年夏末秋初,鐵生再次犯病,我送他到延川縣城。當時,他不用拄拐尚能行走,但我預感,此時此刻,乃是“風暖暖兮延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想到這可能是鐵生對延安最后的告別,不禁心中悲涼無限。回到關家莊,我立即寫下當日感受,時為1971年9月17日晚。
回京之后,鐵生住在奶奶的居所——前永康胡同40號。他病情反復,四處投醫,奶奶年老體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