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
大雨前,斷尾的銀斑死在湖邊
在被稱為“魚”的世界里,它已不需要
深淵,它的鱗片被挪用
以至于城里的燈光通宵不滅
我偷偷想,這并非一具令人厭惡的
尸體,它還有另一段旅程
在垂釣者的路上,它合理地敞開了身體
它的游動類似于某塊光斑
大伙兒不要喊它,它是殘缺的
它在等我靠近,以便取走下頜的鉤索
十月
希臘神話里說小孩在十月是
不長的,他們在等待每一條河流
擁有共同的深淵;而印度
只有最好的馴蛇師才可以一眼看出
十月需要怎樣的形狀
要是在越南,一切要簡單得多
大片大片的罌粟翻過山坳
把毒逼出來,十月就顯得臃腫
到了日本,每一個人開始
仰望,像電視新聞里描述的那樣
十月好輕哦,把它抬高
隨隨便便就可以搬到富士山上
現在就要回到中國,到處飄滿了
紅旗,列祖列宗全都笑了
十月還沒出來,它陷在土壤里
往上拱,不僅要頂開落葉
偶爾還要吞掉撕心裂肺的骨頭
今天,什么也不要說
六點過后,極其燦爛的光線
從黑暗中浮了出來。耀眼的世界
把一切都包容了:白玉蘭樹少了幾棵
飛鳥隱去翅膀,鮭魚
偶爾才豎起迷人的觸須
那個陌生人說,你看偏遠處的海
它避開萬物,學會了直立行走
今天,什么也不要說
神將降臨,為那受盡苦難的人
他要留下箴言,和那驚天動地的吻
鬼葉子
都說鬼的眼淚是黑色的,在閩清鄉下
只有一種葉子能托住這樣的憂傷
它們莫名地出現在屋后,在親人的腳跟旁
突然伸出手來,就能拽你一把
那些走遠的人習慣于這種方式
給出暗示,習慣把臉埋在看不見的地方
而后開口說話,從泥土里發出聲音
如果是晚間,葉子上的黑斑點就偷偷發光
當你遇上了可別輕易尖叫
那最大的一顆,幾乎就要撐不住了
它從某個房間回來,帶有太多離別的愁緒
第二天早晨,那片葉子自然會卷曲
它得了比死亡更可怕的病,過不了多久
它就會枯萎,根莖下仍藏著一顆淚滴
天使曾經拜訪過我
那個人說,裝裱店的古畫上有我
節日里的廣場上有我,春天的花蕾上
有我,傾斜的燈柱里也有
閃現裂縫的水管里有我,雨后
滑坡的山體中有我,即便是受了傷的烏鴉的
幻象,也有我,在生的與死的背后
一切的一切當中都有我
天使曾經拜訪過我
那個人認真地說,不信你問問俞昌雄
他也是我,是天使創造的另一個我
流水
它們在低處,為什么要指出它的
骨架,它流暢到極點時的那一副容顏
不會交給曠野,更不會交給奢夢者
滿城的民眾都在親近春光
接受眷顧,并以委婉的方式吐露方言
流水卻無語,它們喂養剩下來的
空氣,像那懷著愛意的人,直奔遠方
流水因此而蔓延,偶爾搬動
云朵和屋舍,誰也不要因此指手畫腳
畢竟,那是旅行,像人的生老病死
讀瓦蘭
每到夏天,我就想讀讀瓦蘭
這個長有優質觸角的男人擁有太多
奇異的想法,他可以把情人的裙子拉成
一整條的海岸線,然后坐下來
興高采烈地玩弄大海
大海總在身體的內側
沒有咸味,比酒要香,但比眼淚苦
瓦蘭先用一根手指觸探,微微笑
而后就得用上十根手指
明亮處抓一把,渾濁處也是一把
要么抓住情人的心跳
要么只能抓住自己熬碎的骨頭
漩渦
春水獨行,僻靜處有它的投影
它認得的伙伴是那小小的
暗流,遇見的人和它做著同樣的夢
披白色的床單,睡在迷人的大海
親近它的烏鴉總活于世俗之外
忽大忽小的翅膀愛慕著,那高于峰巒的
人生,漫不經心,始終躲于暗處
而在白云的罅隙里,只有一段流水
可以帶動漩渦,像那尚未切開的曲線
捆住那個人的身體,允許他
垂首,彎腰,伏于岔口處
烏鴉去了更遠的地方,大海仍在
那里,在那永無回返的時光中
它被放大無數次,卻不見來時的樣子
你所看到的湖水的波光
你所看到的湖水的波光
正是我想要的,在那些灰蒙蒙的
日子里,我就用它來呼吸
把岸邊的黃櫟一次次地喚醒
你在波光中保留下來的那些線條
我也喜歡,并以極其特殊的
方式,轉交給我所愛的人進行封存
你不用擔心湖水將在某一天
突然干涸,你也不要輕易地喊我
在黃櫟的尖梢直抵蒼穹的時刻
我就躲在波光里,在大地的寬闊處
你將看到那些被我所愛著的人
一次次越過湖面,他們多么渴望
天上的云朵能壓低身子,住進深淵
壯 年
芒果樹已到壯年,熟悉雨水
和人群交叉時應有的色澤
在福州,在軟綿綿的空氣里,它們搖曳
從屏西到王莊,成片的樹冠幾乎
壓住一月的幻影:雨水從當中漏下,來回走動
看不到至親的人,但可以聯想
那從遠方趕來的毫無戒備的生活
今天,我不外出
信不信由你:今天,我不外出
我就躲在我的軀殼里,等那個前來串門的人
留下紙條,并一次性取走我的疤痕
我身上的東西太多,但他早有準備
他路過你時,隨隨便便就能帶走你的云朵
每年就這么一次,我像一棵植物
或是蛻變中的那條蛇,你不要因此擔心
我將缺失,如那霜降后的雨滴
他是多么善良的人,為我帶來嶄新的
軀殼,我把云朵穿在身上,代你縱橫天下
柵欄外的小麻雀
云影掠過籬笆,到了柵欄的另一側
兩只小麻雀聳起身子,而此刻
來自荒野的風已拂過高枝
雜草和去年一樣,長于僻靜處
小麻雀悉心觀察數日,蟻蟲們各行其道
少有的慌亂幾乎源于饑餓
一些被吞食,另一些創建新的法理
云影有著未探明的道路
小麻雀也是,而柵欄純屬擺設
雨季結束前一切都順理成章
小麻雀安然無恙,但這并非意味著它已
越過死亡,徜徉于懸空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