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為的詩(4首)

　　彼此的證據
　　
　　天與地的結合處被咬出空洞
　　人類正萎縮成獸的兩只耳朵
　　云無力遮掩 時尚的私處不再羞澀
　　從都市裸露到鄉間 小溪干涸
　　夜從白天返回 在廢水中桑拿
　　燈火忽明忽暗 寵物比主人更靜默
　　
　　古與今的交匯點 積滿了紙屑
　　你在自己面前無法辨別身份
　　甚至錯過了遠方最后一聲召喚
　　眼看著那枚草葉 輕飄飄飛走
　　只要時間提前趕來 一切都晚了
　　翅膀的方向打傷了鳥的記憶
　　
　　你和我的相遇肯定不用證明
　　但彼此間 卻沒有任何記憶
　　每個人都守望著生命斜坡
　　在月光重重地垂落的剎那
　　也都感受到了樹影位置的轉換
　　種子落地的聲音 不不是承諾
　　
　　我們同時在夢魘中看到夜色
　　麻雀學會婉轉 羽毛就開始金黃
　　而觀看的人紛紛醉在鳥籠里
　　任白云從雨的夾縫中靜靜飄過
　　黃鶯標本的眼睛突然閃爍幾下
　　彼此全明白了 一切都不必說
　　
　　羊皮大衣
　　
　　羊皮大衣裹緊冬天的身驅
　　那是多年前 父母離開城市
　　就和寒風一起趟進 大山深處
　　腳印可有可無 即使和孩子們
　　讀書里的謊言 眼睛相互取暖
　　星星每天從肩頭晶瑩地滑過
　　
　　笑聲綠油油地圍攏我 長高
　　羊皮大衣依然敞開自己 直到
　　我搖動光禿的樹林 驅趕寒氣
　　無數次迂回到 幸福的邊緣
　　人群慢慢圍攏 又默默散開
　　淚滴從高緯度融化冬天的衣角
　　
　　皮毛的氣息是生命承諾的延伸
　　當時代 溫暖地返回城市之后
　　遠山積雪總停留在同一個季節
　　我執意披著透明的顏色 等待
　　雪花出神地沾滿衣領的時候
　　父母的頭發慢慢變白 寧靜
　　
　　羊皮大衣冷清地縮在墻角
　　在冬天包裹羽絨服的時光
　　雖然歷史的味道很深 很濃
　　沉甸甸的藍色卻不覺淡下去
　　直到 我突然想起這件大衣
　　所有毛絮 都花朵般飄落
　　
　　曾經的村子
　　
　　魚突然躍出河面的時候
　　我意識到那和日后有關
　　每當樹枝挑起簡單的衣服
　　蝴蝶 蜻蜓常輪流落上去
　　老槐樹在村邊守護著日子
　　沒人敢靠近那紅綢飄動的謎底
　　
　　小溪將童年沖刷得很遠
　　曾經的村子縮略成一塊光斑
　　綠色漸漸在愛撫中剝蝕
　　干枯的雨季模糊了欲望
　　河床不惜袒露出全部內容
　　我卻看不到云滑過的聲音
　　
　　一枚葉片夾在我的記憶中
　　在紛紛倒下的樹木之間
　　我找到屬于自己的年輪
　　而村子在吸干池塘之后
　　長大 變老 住到樓上
　　我扣開門內陌生的語氣
　　
　　月光初上 黑褲裙隨著
　　樓的高度按比例褪下
　　窗子一個接一個暗下去
　　風停在飛蛾圍攏的路燈上
　　在流星滑落的那時刻
　　我聽見了熟悉的尾聲
　　
　　豆角
　　
　　詩人抓住你的藤蔓 越過地獄
　　七步之內 手足的空間展開
　　你依舊年年在院落纏繞自己
　　偶爾被過墻的蜂或蝶撞上
　　就一茬接一茬 長起來
　　和土豆一起延續平淡生活
　　
　　沒有恩惠 你肯定天天企盼
　　那道御旨招你進宮 之后
　　甚至鳥和蟈蟈都跳出籠外
　　爭寵的聲音 掩映在蕭墻
　　檐角 豆花香里 斜陽下
　　但你終不如一棵稻草風光
　　
　　文人成為豆角是命中注定
　　被掐頭去尾 扁得一絲不掛
　　盡管下酒看畫報 哈腰點頭
　　你和豆秸還是常被同時點燃
　　滿嘴炭灰沾在秋天的嘴角
　　夜空飄起紙屑 梟聲不斷
　　
　　孩子們從干癟的莢中裂變
　　穿戴同一個靴帽 吃快餐
　　感情泡在水里 脹破暖棚
　　而寒意就來自 比酷暑更酷
　　無絲豆角成串地吊在屋檐
　　燕窩已經廢棄了幾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