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安娜.諾克沃德的詩(15首)

　　果實累累的女人
　　
　　今天我為你穿上了
　　猩紅色的衣服。我是
　　一只西紅柿。豐滿
　　而又性感。我和
　　種籽一起顫動。
　　
　　今天我穿了一身
　　黃色的衣服。我是
　　一只桃子。汁水多
　　熟透了。
　　
　　為了你，我用金色的衣物
　　把自己裹了起來。所有的
　　甜瓜，橙子，橘子，
　　油桃，都是我。
　　
　　我是世間歡樂的果園。
　　
　　我是會讓你
　　千萬次傾心的
　　紅蘋果。
　　
　　我是你渴望的杏子。
　　
　　我是所有的草莓，
　　藍莓，樹莓，
　　櫻桃，所有的這些等等。
　　
　　今天我為你而艷麗。
　　我穿著紫梅色的
　　長袍。
　　
　　來啊，扒掉我的這張皮。
　　——選自美國《詩歌雜志》
　　
　　一種不能控制的想要放火的沖動
　　
　　心要它想要的，
　　而它想要的就是火。
　　我朋友羅茲，和一位文雅的男子
　　好了六個月，就甩了他，
　　她說，兩人之間沒產生一點焰花。
　　羅茲想要看完整的格魯馳公司承辦的焰火表演——
　　她希望她的愛人是位有執(zhí)照的煙火技術員，
　　她想要可以用手點燃的羅馬蠟燭，
　　她想看五彩繽紛的場景，看一連串的煙花
　　亮光驟現(xiàn)，看那天空不停地閃動，
　　她想要那高潮性的大結局。
　　
　　我想起了那個科羅拉多州的女人，
　　一位森林管理員，走進了樹林，
　　一封來自和她疏遠了的丈夫的來信攥在
　　她手中，她心里產生了一場風暴性的大火。
　　她最后一次讀了那封信，
　　就劃燃一根火柴，燒了它，
　　她看著那些紙張枯萎。
　　我想到了陷入火光中的整個森林，
　　洶涌而起和燒光一切的火焰，
　　屈服于火舌的樹木，
　　木頭的殘骸，以及燒焦的殘余物。
　　
　　現(xiàn)在我還知道了那乳房中的有機硅樹脂
　　一定要在焚化前除去
　　否則它會熔化成一種危險的物質，引發(fā)爆炸，
　　毀了那座火葬場。
　　我想要一對那樣的乳房——
　　渾圓而又豐滿，像地球般翹起，朝天
　　傾斜，就那樣燃起來，迸發(fā)出魅力。
　　我想讓我的乳房闖入火焰之中，
　　像野火一樣擴張，
　　讓它猩紅色的舌頭吞沒墻壁。
　　我想讓我的乳房
　　一旦得到我愛人的撫摸
　　就立刻熾熱起來，可不久前他已離去。
　　我想燒毀那座火葬場。
　　——選自《什么在給我們提供營養(yǎng)》
　　
　　最后一場舞
　　
　　那年夏天父親在跳華爾茲時
　　離開了我們。
　　我在母親的衣櫥里發(fā)現(xiàn)了
　　一頂被藏起來的舊帽子——
　　它是黑綢緞做的，僵硬而陳舊，
　　還縫綴著細小的銀片。
　　
　　我母親，依然穿著法蘭絨長袍，
　　頭發(fā)蓬亂，說這是她當姑娘時用過的
　　查爾斯頓舞帽，那時她在一個
　　大型爵士樂隊伴舞——許多年以前
　　她遇到了我父親。讓我瞧瞧，我說。
　　
　　她戴上它，開始跳舞，
　　試探性地舉步——一個恢復期的病人
　　又學著走路了。她的胳膊
　　像鳥翅一樣撲動。她的雙手
　　在空中劃著圓圈。她的雙膝
　　交互碰撞，開，合，開，合。
　　
　　越來越快，腳踩著我聽不見的
　　音樂的節(jié)拍。那些小金屬片
　　在她的頭發(fā)間閃爍。她轉著圈，越轉越快，
　　似乎就要在空中飄浮起來，就要在那一刻
　　飛離她所在的人世。
　　
　　扔掉了長袍，她快速地搖擺著。
　　縷縷頭發(fā)也在她的紅緞內衣上
　　來回擺動。腳在空中又踢又彈。她的鞋底
　　迸射出火花。我母親
　　火爆地跳著。人群后退
　　給她騰出了更多的空間。樂隊
　　專門為她而演奏。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她，
　　她周圍的一切都著火了，燃了起來，燒了起來。
　　——選自《東南詩歌》
　　
　　周年紀念
　　
　　今晚，在這一年最黑的夜里，
　　美餐一頓之后
　　我們準備吃博考尼甜食。
　　那些令人悲哀的事，我們都不會談起。
　　我們都會忘記。
　　老式的時鐘將會停止鳴響。
　　報時的聲音這一次將處于靜默。
　　為了這僅有的一夜，
　　地球將會抗拒地心引力，
　　轉向另一條軌道。
　　
　　我會把博考尼甜食切成薄片，
　　把它放在白瓷骨灰甕上。
　　我們會狼吞虎咽地
　　吃蛋白酥皮卷，吃三個
　　疊起來的貝殼，
　　吃被我攪成了泡沫狀的乳酪，
　　吃從我們的花園
　　采來的草莓。我們
　　舌頭上的蓓蕾將在
　　一層層美味的巧克力之中開花。
　　
　　如果門鈴響了，我們不會理睬。
　　我們會跳起舞來，直跳到頭暈目眩。
　　我們會像年輕人一樣手舞足蹈，
　　但還是保持安靜吧，安靜些，
　　就像在房子的某處
　　有一個小寶貝在睡覺，
　　就像這個小家伙會被說笑聲吵醒。
　　——選自《上升》
　　
　　失蹤的妻子
　　
　　那有夫之婦和狗下落不明。
　　有人因狗得到了獎賞。
　　——一輛小卡車保險杠貼紙上的文字
　　
　　那婦人和狗幾個月前就
　　預謀出逃，還準備好了餅干和骨頭，
　　一旦等到他粗心忘記閂門
　　之時，就快速開溜。
　　她和它躲在森林里，用樹葉
　　掩蓋了行蹤。
　　終于擺脫了他，
　　她和它寬慰地在樹上小便。
　　
　　時光流逝。她和它隨心所欲地走來走去，
　　想拿著棍子打鬧時就拿著棍子打鬧，
　　想掏洞時就在自以為是自家后院的地方
　　掏洞。她和它忘掉了
　　如何打滾、如何裝死。
　　
　　到了春天，那只狗出去
　　抓野兔時迷了路。一個獵人把它逮住遣送回
　　它的主人家中，得了25美元的酬勞。現(xiàn)在
　　它被一條皮帶緊緊拴住。
　　睡在那婦人原來的床邊，
　　它不停地哭叫，把鼻子壓在
　　她的枕頭之間，呼吸
　　她頭發(fā)的氣味。
　　
　　那婦人過得如何？她進入了森林的
　　中心。她四肢著地
　　爬來爬去，無人可邀，無游戲
　　可玩。倒也安心。只是有時候
　　感到孤單，在她睡覺發(fā)生痙攣、
　　輾轉難眠的時候，她就會想起
　　它用鼻子蹭她的臉和它安慰她的樣子。
　　——選自《夏娃的紅衣》
　　
　　冰暴后兒子沒回家
　　
　　他沖出門已有好幾個鐘頭了，現(xiàn)在狂風
　　擊落了屋頂上的冰，把我驚醒。
　　凌晨2點——亮光出現(xiàn)在門下邊。他還沒回來，
　　我叮囑過他，要在午夜前回家。
　　
　　力圖自然地鎮(zhèn)定下來，我練習深呼吸，
　　來回5次，把氣息控制在中腹部，
　　再讓它慢慢出來，重復5次，放松，爾后回到
　　無夢的睡眠中。
　　
　　我睡覺做夢已有好長時間了，
　　現(xiàn)在，我對這個老房子滿懷感恩之情
　　在這兒，我脫去外套，暴露某個重要部位，
　　我只穿內褲和奶罩，更有甚者，還一絲不掛。
　　
　　我還在擔心他是否安然無恙，
　　他到底找沒找到回家的路，
　　我老了是否會幸福，
　　以及我能不能等那么長的時間。
　　
　　幾小時過后，我醒來，一眼就看見了藏紅花
　　正在穿越冰光伸張它的紫色。
　　我看見白晝朝著澄明升起，
　　精美的花瓣正在綻放。
　　
　　為了他，我想讓一切就像這個樣子——
　　陽光普照，風不再吹刮，
　　他會找到回家的道路。
　　——選自《什么在給我們提供營養(yǎng)》
　　
　　她女兒的雙腳
　　
　　我朋友莎莉對她小寶貝的
　　雙腳著了迷——那柔軟得像面團的
　　腳掌，十個豌豆大小的腳趾——
　　她知道它們會變樣，
　　就把它們的樣子描來畫去，畫了
　　一張又一張。有時她給女兒的腳底
　　蘸上油彩，把它們壓在紙上，
　　像個制作足印的醫(yī)院護士。
　　
　　腳在屋子的墻壁上行走——
　　在水里走，
　　在樹葉上走，
　　在空中漂移。
　　黃綠色，綠松色，紅褐色——
　　每個事物都在閃亮——那被涂上了銀色
　　和金色的指甲，那用腳鐲和鈴鐺
　　裝飾的雙腳，那些綁著彩色
　　緞帶的腳趾。
　　那雙腳的一些部位生出了翅膀。
　　
　　那年她女兒不在了，
　　莎莉盯著墻，看著畫上她女兒雙腳，
　　像一個尋蹤覓跡的追捕者。
　　由之我想到那些中國的女童，
　　她們的腳被長長的布裹了起來，她們用
　　不正常的腳骨練習走路，不能跳舞
　　
　　或奔跑。
　　
　　我又一次凝望那面墻壁，
　　它變得像石頭一樣冰涼，我特別想讓
　　那些種子播撒開來，我再次
　　注意到那些微妙的筆觸，
　　注意到那些精巧的翅膀。
　　——選自《南達科他州評論》
　　
　　藍莓
　　
　　形體深藍，皮肉上有銀色的
　　花。果實比一般的瘦小，
　　就像某個部分沒有發(fā)育好，它頂部凹陷
　　如同嬰兒頭上的囟門。歪癟的球體。生長在溫帶。
　　說起來有點兒自相矛盾，它雖酸卻甜，盡管模樣丑陋
　　可把它浸在糖和奶油中，放在千層餅、厚皮
　　餡餅、小松糕里烘烤，它就有了極好的風味。
　　
　　它有藍色的力量。是極好的防老化的水果。
　　咀嚼微小份量的藍莓，就可以抗擊
　　尿路感染，它是水果沙拉中的最佳
　　男配角。不需要削皮、掏出果核，或者切開。
　　擺在臺板上，它們就像串串藍色的珍珠。一次往口里
　　扔一顆，你可以像吃M&M牌巧克力豆那樣吃掉它。
　　當個貪食者吧，抓一把塞進去，你的舌頭，
　　嘴唇，下巴，都被染成了藍色，好像吃了藍顏料。
　　這是新澤西州的水果。
　　我媽媽最喜歡的水果。
　　
　　每到星期天，她就用勺子舀起藍莓加進煎餅面糊中，
　　把它們一圈一圈地澆在熱油烤盤上，她把煎餅烤得
　　金黃和深藍相間，之后又灑上槭糖漿。
　　
　　我要記住這些事物：媽媽
　　和我，我們的棉長袍，戴著發(fā)卷的頭發(fā)，
　　那間廚房，那張餐桌，
　　堆滿了煎餅的盤子，寶石般閃閃
　　發(fā)光、像金色天空中的藍星一樣的藍莓，
　　顛倒過來的宇宙，
　　我們倆吃著藍莓煎餅的樣子。
　　——選自《茵尼斯菲詩刊》
　　
　　第一株朝鮮薊
　　
　　雖然大家都說無人能在新澤西州
　　種植朝鮮薊，我的父親
　　還是栽下了那些種子，一株華麗的朝鮮薊
　　長出來了，但它成熟得晚，比南瓜、
　　西紅柿和綠皮西葫蘆遲了好長時間。
　　
　　在我父親的花園里，它是被遺棄之物，
　　看起來像一個小蔬菜佛陀，像變歪了的松果。
　　它怪模怪樣，如同帶著甲殼鱗片的犰狳。
　　
　　我媽媽就像侍弄一個稀罕物一樣
　　烹制朝鮮薊。她剪斷它青銅般的尖硬末端
　　搗碎面包屑、牛至葉、帕爾馬干酪、大蒜和
　　檸檬，把這軟糊糊的東西塞進它的葉片之間，
　　烘烤它，然后把它端上餐桌。
　　這個，她說，我們可以用手指抓著吃。
　　
　　在我還在猶豫的時候，父親說起了美麗的西娜拉，
　　她愛她的母親勝過她愛宙斯。
　　惱羞成怒的上帝，把她變成了
　　一株朝鮮薊。還有瑪麗蓮·夢露，在1949年
　　被加冕為“首任加利福尼亞朝鮮薊皇后”。
　　
　　像父親那樣?我剝去了一片葉皮，
　　蘸上溶化了的黃油，用牙齒
　　刮著它，吮吸這堅果風味的黏稠之物。
　　我們把它的葉筋和紫色的刺
　　這些不能吃的東西扔了一堆。
　　
　　一片一片地，朝鮮薊分離開來，
　　我們在1959年就是這個樣子，那年朝鮮薊的
　　花苞在我父親的花園里綻放
　　而他卻不在了，這些花7英寸寬
　　有著和瘀傷一樣的紫藍色。
　　
　　我們是第一次在飯桌上吃了那奇異之物。
　　我們把它的皮削了又削，讓這種蔬菜跳脫衣舞，
　　就這樣我們越削越深，
　　一直削到它美味的心尖。
　　——選自《什么在給我們提供營養(yǎng)》
　　
　　環(huán)節(jié)動物
　　
　　我的丈夫又在搭救那些蚯蚓。
　　大雨，下了一個通宵，車道和蚯蚓都在
　　蜿蜒而行，它們害怕被溺死，卻又說不出話
　　要不是我的丈夫把它們撿起來，它們
　　就會在太陽下被烤死，
　　他一一把它們放在安靜而又潮濕的草地上，
　　然后，顧不上洗手，就急著駕車
　　去上班。我想他在他的辦公室里也會聞到
　　他手指上蚯蚓發(fā)出的泥腥味，
　　
　　我還記得從 6歲開始，我就喜歡上了
　　蚯蚓，我把它們裝在一個五磅重的
　　腌菜桶做成的蟲箱中，因此現(xiàn)在我理解他對
　　蚯蚓的慈愛。那時我用泥炭蘚和土壤
　　做成的被褥裹住蟲箱，把它浸濕，用手
　　壓實，在蓋子上刺出了一些通氣孔。
　　
　　我曾拿了一個泥鏟進入花園，去挖
　　蚯蚓。那些粉紅的、灰色的、略帶褐紅的蚯蚓。
　　我最愛的是那些又長又胖的蚯蚓，我一碰它們
　　它們就蜷縮起來，又把身子伸直。它們抬起
　　頭。我給它們喂雞飼料，爛樹葉
　　和廚房的垃圾。我不想讓我的蟲子死掉。
　　
　　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脊椎，沒有腿。
　　每個蟲子管子套著管子，像刀在刀鞘里。
　　它們雌雄同體。一根粘性管把它們連接起來。
　　我的蟲兒繁殖著。我想象著那五對
　　心臟，它們的血，和我的一樣紅。
　　
　　這樣的繁衍與性沒有一點關系——那時我才6歲!
　　這點，人都能感同身受。我要讓我的手和
　　皮膚體驗這種感覺，體驗蚯蚓的這種味道。
　　有時我還躺在地板上，讓蟲子們
　　慢慢爬過我的腹部。我曾把一條蟲子放進嘴里。
　　
　　7歲的時候 ，我把蟲箱翻倒過來，放走了
　　那些蟲子，我想象著它們滑過
　　泥地，找到了回家的道路。
　　如今的這些日子，我總是一等到丈夫
　　回家，就把他的手放在我的皮膚上。
　　——選自雜志《草原篷車》
　　
　　詛咒大黃蜂
　　
　　逃出密閉的蜂巢，你這個滿身黃條紋、
　　喪失性能力，討好蜂王的馬屁精，
　　在我院子里對著草皮亂刺亂戳，
　　像一個搶人地盤的家伙侵入我停車的空地。
　　
　　我鄙視你，你曾經俯沖向我的
　　寶貝兒子，雖然你對一塊草坪，
　　對橙色彈力套裝下他圓鼓鼓的肚子，
　　對他一頭短卷發(fā)上的黃帽子并未造成損害。
　　可是你誤以為他是一朵向日葵，
　　我無法為你開脫罪責，
　　因為他在我臂彎里哭泣，哆嗦，還流口水，
　　他的手指腫得像早餐的臘腸。
　　現(xiàn)在我兒子知道了疼痛。
　　現(xiàn)在他對草坪充滿了恐懼。
　　
　　又肥又蠢的昆蟲！邪惡的施教者！
　　從今以后，我要讓花朵拒絕為你開放。
　　讓我的貓在花園里追捕你。
　　我要讓你被雨擊打，被伯勞鳥啄食，
　　讓黃鼠狼撕裂你的皮肉，讓早霜凍得你不能動彈，
　　讓農夫把殺蟲劑噴灑在你的翅膀上。
　　讓你再也嘗不到紫色三葉草
　　或忍冬的花蜜。
　　讓你在經過一株橡樹時正好淋上
　　一身的狗尿。
　　
　　還有，明天在我讀報時，讓你停在我的
　　桌子上。讓你面對一個連環(huán)殺手的
　　傷疤臉瑟瑟發(fā)抖。
　　讓你被晨報壓得粉身碎骨。
　　——選自《什么在給我們提供營養(yǎng)》
　　
　　第七級科學研究
　　
　　我跑進野花盛開的田野
　　揮舞著一個捕蝶網，３碼長的
　　薄紗織物被縫在
　　
　　一個釘在掃帚柄上的
　　托架的圓環(huán)邊上
　　在夏季，我父親
　　
　　已經帶著
　　他漂亮的情婦離開。媽媽
　　呆在屋里，無所事事，她說
　　
　　她不忍心看我那小小的
　　謀殺行為。田野上到處是檸檬和
　　百合，在白天百合花發(fā)出
　　
　　橙色和紅色的光，地里還有毛茛，紫色的
　　苜蓿，和那些野玫瑰，
　　它們的刺割傷了我的手臂。
　　
　　我抓到了一只黑色的燕尾蝶，
　　一只黑脈金斑蝶，一只豹紋蝶和一只黃緣
　　蛺蝶，一只小苧麻赤蛺蝶。我學會了
　　
　　如何偷偷靠近一只蝴蝶，
　　當它的長管形舌頭
　　伸進一朵花里的時候，我也學會了
　　
　　怎樣把它交疊的翅膀
　　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我把我控制的
　　蝴蝶一一扔到撲殺罐中的——
　　
　　一疊漂白液浸泡過的棉花上。
　　我看著蝴蝶拍打著的翅膀，
　　和它扭動的胸部，一旦
　　
　　那掙扎停止，我就把蝴蝶
　　放在一個氈制的
　　底托板上。我把一個直別針
　　
　　精確地刺入它胸部的
　　中心，小心地
　　讓翅膀分開。弄壞了
　　
　　
　　翅膀或搞丟了觸須
　　就會丟掉分數(shù)。我為每個蝴蝶準備了
　　一個數(shù)據(jù)標簽——記下了它的名字
　　
　　捕獲日期，地點——然后
　　把它們的身體放入淺匣里。
　　我被別針刺傷的手指，身上黃蜂的
　　
　　蜇痕，以及我胳膊上的鮮血
　　就是我第一次為科學研究
　　付出的代價。整個夏天
　　
　　我像野生動物那樣奔跑，把我
　　多種顏色的指紋
　　留在我摸過的每一樣東西上。
　　——選自《詩歌日報》
　　
　　一枚像悔恨一樣的貝殼怎么了？
　　
　　一枚像悔恨一樣的貝殼怎么了？
　　——科萊特·伊內茲
　　
　　多年以來，你一直相信海洋就在貝殼里面，
　　你發(fā)誓說你聽見了水的嘩嘩聲和悲嘆聲，
　　仿佛貝殼有記憶力，
　　直到某個令人掃興的家伙科學地解釋了
　　耳朵的構造，說那外殼和壓力
　　在你的頭腦里如何如何地形成了一個回音室。
　　你聽到的聲響——來自你血液的流動，他說。
　　幾年之后，這也被證明是錯的。不是水，不是血液，
　　而是環(huán)境噪聲，是波長，是一種混合的頻率，
　　刺激海螺產生了空氣共振。
　　
　　第一枚貝殼漂浮在你腳下的咸水池中，
　　蠕動的海螺早已消失，房屋閑置。
　　小魚繞來繞去。
　　你曾經朝向星辰的每一個希望，
　　你苦苦祈禱的每一個奇跡
　　你每次下跪，每次祈求上帝，
　　你每一個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
　　曾經欺騙過你的每一個小販，訟棍，
　　每一個耍詭計的人和胡言亂語的藝術家。
　　這一切，都是海洋的假象。
　　
　　貝殼之中，悔恨之聲像海洋一樣綿綿不絕。
　　它拍擊著海岸，上漲、下落，涌起、推進，
　　翻滾，又滑轉而回，之后又接連不斷地涌來。
　　形如心臟，海螺躺在你的手中，
　　很難用手指甲叩響和彈響，
　　如果掉下去就會摔碎。輕扎嘴唇，
　　就會留下珍珠般的光澤，像皮膚被灼傷，出現(xiàn)疤痕。
　　
　　你收集了一個，一個又一個的海螺，把它們堆在
　　窗臺上，直到把房間堆滿。
　　有時在夜里，你聽到它們合唱的歌聲
　　穿過了你堅硬的悲傷之殼，它們唱著自己的歌，
　　如此苦澀，又如此甜美。
　　——選自《被水誘惑》
　　
　　植物園的四月
　　
　　希望是個長著羽毛的東西。
　　——艾米莉·狄更生
　　
　　在一個環(huán)繞著玻璃的房子里，我想起了你，
　　你飛往的城市，好遙遠啊。
　　整個冬天我都在執(zhí)著地祈求一個奇跡。
　　現(xiàn)在，雨和冰不斷地砸在窗戶上，
　　淋透了我想去散步的
　　花園。一株株黃水仙東倒西歪，
　　郁金香和藏紅花倒坍了，雪水使
　　木蘭花的葉子負重下垂。
　　
　　飛離紫色的杜鵑花，第一只
　　黃雀現(xiàn)身了，接著一只又一只，至少
　　有一打的鳥，從連翹樹上飛起，在薊種送料器、
　　樹、灌木叢之間，俯沖、
　　滑翔。一大群黃雀——
　　它們光澤晦暗，羽毛柔滑，叫聲嘹亮，如同
　　黃金碎片飄動，仿佛太陽破碎散落。
　　
　　金色的葉片流過玻璃窗格，
　　每只鳥兒都在專心覓食和飛舞。
　　我聽到周圍到處是雨雪劈啪敲擊的聲音，
　　鳥兒們的航空表演還在繼續(xù)。
　　它們沒有因冰雪而遭受損害，仍在
　　以完美的隊形飛行，就像一個小型的
　　云霄飛車，自由下滑，
　　繞圈旋轉，凌空升騰，被大氣撫抱。
　　
　　之后雨的擊打聲停息，在
　　無風的寂靜中，沒有羽翼的撲動，也
　　沒有鳥鳴的震顫。我只看見了那些小小的
　　長著翅膀的空中飛人演員，它們無繩而飛，
　　不需要鋼絲索或保護網，對危險毫不在意，
　　我想起了你，想起了千里之外的你
　　在冰冷、冰冷的雨中，我顫抖不停。
　　——選自《瓦爾帕萊索詩歌評論》
　　
　　天性研究
　　
　　三十年來你每天早晨都吻我，
　　千篇一律的吻，利索、敷衍的吻，樸素得
　　
　　像烤面包。向窗外望去。
　　那拜訪我們花園的貓給了我一個啟示：
　　
　　你要藏在灌木叢里。要保持安靜，讓體力保持平衡。
　　當我漫步在庭院，走進花園的時候，你要注意到
　　
　　我，你的耳朵要豎起來，繃得直挺挺的，好像在傾聽
　　某個古老而原始的召喚，在傾聽那低沉的
　　
　　嗥叫。一定要嗅出那穿過樹葉飄來的
　　我熱血的氣味。讓它使你的頰須
　　
　　發(fā)癢。掂量掂量我吧。想象一下你的嘴
　　塞滿食物的樣子。多想些不同的方式
　　
　　來享用我吧。當我俯身去聞一朵玫瑰或者吃一枚
　　漿果的時候，別讓我發(fā)覺你的毛豎起來了，
　　
　　你的尾巴直立起來了，別讓我覺察到你溜出了灌木叢，
　　一只爪子在另一只前面。你慢慢地走著，悄悄地走著，
　　
　　好像一點兒也沒移動。想想吧，我有全部的貓薄荷
　　和奶油。你要猛地把我抓住。用你那粗糙的
　　
　　舌頭來舔我。讓我來乞求你的
　　憐憫。吞噬我吧，要把我吃得只剩下骨頭。
　　——選自《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