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默的詩(10首)

　　海鷗
　　
　　我的朋友
　　當我聽見急切的雨聲
　　我疑它是海的波濤
　　有多少次
　　在晨光初現的黎明里
　　我來到沙岸上
　　默默地注視著你
　　
　　我的朋友
　　當季風又吹綠海灣
　　時光像海帆消失于天際
　　有多少次
　　在暮色深沉的黃昏里
　　我來到沙岸上
　　向你詢問遠方的信息……
　　1963.夏
　　
　　荒野的婚禮
　　
　　夜路，
　　多么漫長!
　　沒有風、沒有月，
　　肩膀緊挨著肩膀。
　　
　　夜路，
　　多么漫長!
　　周圍是寂寥和黑暗，
　　腳步發著單調的聲響。
　　
　　夜路，
　　多么漫長!
　　燃燒的眼睛向我凝望，
　　嘴唇含著微香……
　　
　　夜路，
　　多么漫長!
　　沒有祝福的婚禮，
　　新娘躺在荒野的床上!
　　1965.8
　　
　　鴿子
　　
　　白色的閃電
　　劃過陰沉的天
　　
　　柔軟的羽毛
　　沒有屈服在狂暴的風前
　　
　　云海收下了這片帆
　　孩子聽不見哨笛的音響
　　1968.元月
　　
　　是誰把春天喚醒
　　
　　大地不再沉睡
　　河面飄著浮冰
　　萬物都復蘇
　　是誰把春天喚醒
　　
　　我的心
　　你如此地渴求
　　是誰把你喚醒
　　是春潮帶來解凍的坼裂聲
　　還是——
　　從她那里
　　吹來一絲清新、甜蜜的氣息
　　1969.7
　　
　　啟明星
　　
　　你是桅桿上的一盞孤燈
　　出沒在灰藍的蒼海
　　
　　濃霧沒能把你吞沒
　　始終向著
　　夜的彼岸航行
　　
　　沉重的錨不曾拋下
　　把自己
　　交給黎明
　　
　　夜色褪去 消逝
　　大地
　　看見自己的倒影
　　
　　1970.9
　　
　　彗星
　　
　　你以熾烈的瞬息劃破無垠
　　在記憶的黑幕上
　　留下一道發光的軌跡
　　1975.12
　　
　　歲月的足音
　　
　　我們和絕望無緣
　　始終確信明天
　　
　　歷史永動的車輪
　　不會反旋
　　
　　昨天，我們從人生的不同起點走來
　　今晚我們在一起送歲月別離
　　
　　歲月的天平對所有人都同樣嚴律
　　生和死并列成偉大的平等
　　
　　新舊更替的瞬息
　　刺激著無數的生命
　　
　　撕下一張薄薄的日歷
　　托起多少博大的心
　　
　　新年的祝福裝進信封
　　投入每個人的心中
　　
　　懷著好奇的摯誠
　　請向大家讀讀你收到的信
　　
　　圍著火爐團聚
　　我們等待新年鐘聲
　　
　　此刻，莊嚴而寂靜
　　——一代人在諦聽歲月的足音
　　
　　時鐘敲響一年最后的鐘點
　　讓我們都站起來迎接人類的明天
　　1977.12
　　
　　冬夜
　　
　　你喜歡雪
　　雪落在窗臺上
　　玻璃綴滿冰花
　　你的臉，貼著窗簾
　　
　　在暖暖的火爐旁
　　你想像
　　你數著雪地上的腳印
　　走過每天的思念
　　
　　你覺得，你聽見了雪的聲響
　　和聲響下的歌唱
　　渴望
　　今晚……
　　
　　高朗的夜空
　　流著雪的音詩
　　和一段長長的休止
　　
　　你雙手插在衣袋里
　　跺著腳
　　在街口轉角的地方……
　　
　　雪落在肩上
　　落滿淺色的憨想
　　遠方，泛著雪光
　　
　　你想起往年
　　等待明天
　　你知道
　　是秋天的憂郁
　　凍成窗上的冰花
　　1982.冬~1991.冬
　　
　　你不必再來看我
　　
　　悠長的歲月
　　把你引到我的面前
　　夢中的白影
　　瀉滿白樺樹叢的葉梢
　　我在遺忘了的歡悅中
　　飄然起身
　　
　　很深很深的峽谷里
　　一株百合花
　　抹下青輝
　　只剩足印的諾言
　　孤獨著沉默的夕照
　　
　　昨日的路
　　已沒有陽光覆蓋
　　我不曾意識到
　　它如此深長、如此地渺遠
　　草葉上的露珠
　　什么時候潤濕了我的眼瞼
　　月色滴落
　　帶來一個荒蕪的白夜
　　初秋把涼風埋入漂泊
　　那條熟悉的路
　　竟刺穿暮靄中的曠野
　　刺進霜降的苦澀
　　從一個近切而未知的冬天
　　有人輕輕對我說
　　你聽，你聽那雨聲……
　　1994.8.22
　　
　　追憶
　　
　　我把被懵得發黑的歷史揭開
　　黎明時刻
　　在塔尖上
　　有一線淡淡的光芒
　　模糊的路
　　穿越了我的整個身心
　　和民族意識黑黑的深處
　　車輪聲、馬蹄踏踏聲和撕裂長夜的呼喊聲
　　讓我驚醒
　　一束火炬，弧光般劃過歲月的邊緣
　　誰能把幽深的月亮送給我
　　在無風的夜晚
　　讓草葉上的露水微微嘆息
　　誰能讓嬰兒的哭啼
　　變成美妙的夜歌
　　點染我們苦悶的心
　　……
　　我一次次看見
　　人群奔跑、跌伏、又站起來
　　看見猩紅的斑點灼傷原野
　　白色的櫻花一夜綻放
　　但迅即又被驟雨打落
　　滲透土地
　　釋放夢的光華
　　我與絕望而又壯烈的命運相關
　　與原始的古墓群同聲歌唱
　　晨光如碑林
　　建筑著巨大的構想
　　血液順古老的河流而下
　　卷走幻影與泡沫般的悲憤
　　黑夜沉實
　　把微笑從臉上抹去
　　遺容呆滯
　　消解了獻詩、頌歌和祭祀中含混的交待
　　我思念道路、思念逝者
　　思念大地上永存的山巒
　　我天天等待
　　等待遠行的人們
　　像往日一樣踏著暮色歸來……
　　他們還會回來嗎
　　青草已經鋪滿遠方
　　鋪滿所有的墓地
　　我等待得太久、太久、太久
　　眼淚已枯竭
　　只有冷冷的太陽
　　再次把一個神秘的身姿
　　投射在廣場寬闊的臉影上
　　1995.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