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再次成了她的退守之地,她總想著逃離它,卻總是不得不一次次回歸它,然而那里卻不是家園,只是戰(zhàn)場。還有比這更凄涼和可悲的嗎?
作為一名在秦淮河畔謀生的風塵女人,寇湄算是出類拔萃的。然而一人有一命,同為秦淮名妓,柳如是嫁給名士錢謙益,算是“好從良”,李香君雖情感路波折,但也算是生死戀過一回。而寇湄一生兜兜轉轉,卻總也逃不開風塵宿命。
寇湄,字白門,她能度曲,善畫蘭,能吟詩,不圓滑。不圓滑,本是好品質,但對于在秦淮河討生活的女子來說,卻可能是致命傷。
18歲時,她順利地從良。迎娶她的是有錢有勢的保國公朱國弼。這位年輕富豪最初對她非常寵愛,甚至“貯以金屋”。據說,當年的那場婚禮也是相當奢豪和高調,轟動金陵。明代妓女出嫁只能在晚上進行,而朱國弼則命5000名士兵手執(zhí)紅燈,從武定橋一直列隊到內橋。那場婚禮成了金陵娛樂頭條。
與諸多侯門婚姻雷同,等待寇湄的并非是涓涓細流的恩愛,而是丈夫的迅速情變。把秦淮河最美的女人娶回家,并不能改變朱國弼尋花問柳的習性,他仍然流連于聲色犬馬的歡場。此時的寇湄,是被軟禁于高墻之內,等待不回家的人快樂,還是在歡場賣笑縱情更快樂?恐怕連她自己有時也會糊涂。
一件重大歷史事件,讓寇湄做出了選擇。清軍南下,金陵失守,朱國弼投降,北上京師,遭到軟禁。這位昔日富豪,打算像賣掉家具物件一樣,把家中的姬妾賣了,寇湄也在其中。
杜十娘從良,同樣遭到賤賣,把所有一切都押上的她,輸不起,選擇自赴黃泉。而寇湄卻并非孤注一擲,她選擇了重新開始。她對朱國弼說,你賣了我,不過得百兩銀子,還不如放我走,我給你千兩。穩(wěn)賺不賠,朱國弼自是非常愿意做這筆買賣。
從那場失敗婚姻中劫后歸來的寇湄,重出江湖。這次人們對她的看法不再是“娟娟靜美”,而稱之為女俠,這定是因為她的豪氣。“筑園亭,結賓客,日與文人騷客相往還,酒酣以往,或歌或哭”。從“或歌或哭”這四個字,可見她雖全身而退,重整旗鼓,卻也受了不小的心理創(chuàng)傷。從良的希望被無情地擊潰,重操舊業(yè)的逼不得已,年華的漸逝,讓她嗟嘆“美人遲暮,紅豆飄零”。
但向往幸福的渴望卻依然在燃燒。寇湄仍然懷抱熱忱,尋找情感的歸宿。揚州一位孝廉,走進了她的生活。關于這段感情和婚姻,留下的東西似乎不多:她跟隨他到了揚州,后來過不下去了,她又回到了金陵。和上一次婚姻的戲劇跌宕相比較,這一次則是平淡無奇。總之,寇湄又失敗了。
秦淮河再次成了她的退守之地,她總想著逃離它,卻總是不得不一次次回歸它,然而那里卻不是家園,只是戰(zhàn)場。還有比這更凄涼和可悲的嗎?人生的挫敗感在不斷加重。
而且這一次,寇湄卻是真的衰老了。或許是出于對這種衰老的恐懼和抗爭,寇湄喜歡和少年郎廝混在一起。一次臥病,她把一位交好的韓姓少年叫到身邊,綢繆悲泣,挽留他一起過夜。這位年輕人找了個托辭,裝出不舍的樣子,開溜了。
半夜,寇湄聽到他卻在丫鬟的房間里調笑。她憤怒起身,抽了丫鬟幾十鞭子,大罵少年是負心禽獸,恨不能把他的肉一片片咬下。這位氣急敗壞、滿懷怨恨、年老體弱的女人,實在是讓人不忍卒讀。
恐怕沒有比年老色衰還要在風塵中過活,更讓女人無望了吧。年輕時,我們不怕犯錯,可是一挫再挫之后,我們就輸不起了。此時的寇湄就是處于再也輸不起的絕境,內心因絕望而扭曲。
經過這么一場羞辱和折騰,寇湄病情加劇。沒過多久,醫(yī)治無效,斷了氣。她這一輩子,幾番從良,幾番折騰,終逃不開這煙花之地。生于樂籍,死于秦淮,這難道是宿命?屢敗屢戰(zhàn),屢戰(zhàn)屢敗,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選自《新世紀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