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里人人對奢侈的追求都窮形盡相,然而最奢侈的,其實不過是和你愛的人廝守片刻,不過是你想有個人在身邊時,他恰好就在……
豪華的空虛
這是一片別墅區,一梯一戶的復式結構,跟別墅的差別在于它建在市東商業區的黃金地段,夠繁華,交通方便,但只差高爾夫球場這種配套設施。為此開發商在地下一層專門修建了恒溫泳池,這是任端芳對這套房子唯一有好感的地方,事實上她喜歡與否,田立成才不會在意,相處三年,他的習慣是買最好的,而所謂最好的,就是最貴的。
最貴的鵝肝醬、最貴的紅酒、最貴的內飾,端芳已經失去了勸告他的耐心,唯一要求就是留一個空間給自己布置,等交工時看到家里那金碧輝煌的歐洲宮廷式裝修,明晃晃地耀眼,她只問了一句:“你怎么沒把蒙娜麗莎買回來掛在客廳里?”
田立成聽不出是諷刺,嘆口氣說:“是啊,早晚我買回來送給你做禮物。”目光灼灼,非常勵志。馬上又接了一個電話,他訂的那輛寶馬已經到了,等著提貨。
端芳看著他興沖沖走出去的背影,那明明是 一個穿著Boss西裝的陌生人,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留給她的房間確實四壁留白——乳白色絲綢墻布,布滿大顆玫瑰暗花,雪白的羊毛地毯讓人簡直不忍下腳,頭上一盞水晶燈璀璨奪目,這離端芳的想象差太遠了,他不是沒問過她想要什么,可是每次剛開個頭就被他盡情發揮出去,最后還是要最貴最好的。你不能責備他的暴富心態,不是每個人都要這樣把金錢的作用發揮得淋漓盡致。
她的心跟這棟所謂的豪宅一樣,看似應有盡有,其實空虛無限。
過去的時光
五年前,他們攢夠首付買下第一套房子時,這片小區還沒有成立,那算是本市比較早的精裝修項目,他們買完房子連家具電器的錢都沒了,在地板上睡了一個月。
那時田立成已經不斷地對她說:“你吃苦了,我們一定會過上最好的生活。”端芳聽得感動,她抱緊他:“我相信的。”他們深深親吻,宛如回到大學時的初戀時光。
那時他們也不過是兩個白手起家的年輕人,讀碩士時在這個城市中相愛,一路打拼,立成進了一家事業單位,端芳進了外企,薪水比他高得多,而他一直心懷歉疚,現在想起來,他的自尊其實很受傷害,只是他們從來沒討論過這個問題。
她當然相信他們會擁有最好的生活,還有什么比男人的許諾更令女人心醉?何況他這么快就實現了夢想,拿上她的積蓄放手一搏,竟然有這么好的成績,換了兩次房子、三次車,應該說立成的生活中,除了她這個伴侶沒換,別的都是新的,貴的。
他賺到的第一筆錢,就買了那枚TIFFANY CO.方鉆戒指,第一時間送給她。端芳第二天上班,所有同事都有意無意向她的手指行注目禮,端芳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不小的虛榮心,否則為什么一顆鉆石就能讓她欣喜那么長的時間。
然后呢?然后香港、瑞士、丹麥……一次次走馬觀花的旅行,一場場酒會派對,從新鮮到疲倦,最后是厭煩。事實上端芳一直懷念最初買下的那個小戶型,每天下班后一起做飯,一起擦地板,再相擁睡去。
女人的心仿佛是公寓房,這房子越搬越大,卻也越來越空,當初愛上的男人竟成了墻上的掛像,只供懷念。
喧囂的內心
手機響,端芳向窗外看去,胡宇的帕薩特正泊在小區樓下,他搖下車窗,抬頭觀望,隔著落地窗和幾十米的距離,她仍然看到了他眼中盼望的目光。她輕輕顫動,倏忽失控的快樂帶來一種罪惡感,讓她有片刻暈眩。
現在想來那次相遇是注定的,不是胡宇也會是別人,寂寞的女人總是會有些老公之外的際遇,而且老公一定不會知道。
胡宇注意了那個選房子的女子很久,她瘦,黑色針織外套搭青色闊腿褲,唯一的首飾是右手無名指上的鉆戒,她看了半天銷售小姐遞上的資料,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向她走過去,她一驚抬頭,他看到她清秀細致的眉宇,她也注意到他有一雙會笑的眼睛——整個人是不笑的,唯獨眼睛在微笑。
“我覺得你應該選這里的房子。”他伸手一指,點在她左手邊的一個彩頁上,那上面是一片六層小樓,臨海而建,從陽臺就可以看見沙灘和碧藍的海浪。“你應該是喜歡海的。”他連用了兩個應該,那篤定的口吻讓她不得不應答:“為什么?”
“你先說,是還是不是?”他反問。他們對視,不約而同地笑了。
端芳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第一次去看房的時候,就當場付了大定,那個小區比樓書上的照片更漂亮,距離市區開車要四個小時,但是那海景,讓看房的人站在陽臺上,久久不愿離去。
“你會怎么裝修這棟房子?”“全白。”她脫口而出,“只有地板是淺色系,閣樓要水藍色……”“就跟海的顏色一樣。”他及時地接住了這句話,“另外,客廳應該留出空間放你的鋼琴。”他又說中了一次,端芳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那雙細長的手。
“對不起,我太冒昧了,但是,我一看到你,就覺得你會是一個喜歡大海、會彈琴的女人。”他有點尷尬,下意識地轉動著手上的車鑰匙。端芳躊躇了半晌,才答:“沒有猜錯。”
心里有細細的喜悅在回蕩,若有若無的刺激游來游去,36歲的女人或許不需要情人,可是這貌似被愛的感覺實在誘惑,比Hermes限量版手袋更令人心動。
簡樸的奢侈
這棟兩室一廳的房子,用掉了端芳積蓄的三分之一,從此她開始愛上了四處收集房子的資訊。她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周末立成去打高爾夫球,她可以開車去海邊的房子,在里面彈琴,看書,在陽臺上喝一杯花草茶,沐浴在陽光海風里,真正地放松之后,是無邊無際的孤獨。
這個年代里人人對奢侈的追求都窮形盡相,然而最奢侈的,其實不過是和你愛的人廝守片刻,不過是你想有個人在身邊時,他恰好就在。
兩個月后,胡宇發了個短信給她,推薦一個新開發的小區,她請了一下午假,他接她去看了那個幽靜的森林公園旁邊的復式公寓,報價之低讓端芳很不安,胡宇笑笑:“因為我看好你會成為我的VIP。”
這一套房子贈送家具,樸素的黑胡桃木和布面軟沙發,端芳簽下字之后立即就拿到了鑰匙,她推開廚房的門,把水龍頭打開,聽嘩嘩的水聲,為什么這兩套房子,都要比那個豪華萬分的家親切得多?為什么她會經常想起這個衣著簡單、眼神微妙的男人?她不敢深入地想下去。心里空了很久,卻在這一刻變得擁擠。
晚上敲門聲響起時,她并不意外,那敲門聲是禮貌的,含蓄的,帶著一點意味深長的。她坐在那里,直到天明,那扇門始終沒開,雖然她承認自己變得非常非常軟弱,有那么幾次,她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但是又堅決地收了回去。
陷落后的挺立
田立成捧出一個大大的紙盒,一副忍不住要炫耀的表情已經提前招供。這是一套“最貴最好”的晚裝,淺淡的紫色一路蔓延,細細的肩帶由珍誅串成,鞋子和手袋已經搭配好,嫵媚至極。這一刻端芳再也不想沉默,她按住他的手,很溫和地說:“立成,我們很久沒好好談過了。”
他一震,抬頭看著她:“……你已經知道了?”她反而愣住。“你不要相信謠言,我的生意沒有出問題……應該說,沒出什么大問題。”他的眼睛在逃避她,他的狼狽已經招認,她反而不想再追問下去,“真是太累了,我是說,你很久沒聽我發牢騷了。”“你太辛苦了,我忘了你現在都做到副總了,其實何必呢,我們又不是沒條件退休……”他恢復了常態,滔滔不絕說下去。
田立成已經習慣了把自己打扮成一位事業成功的男子,在任何人面前他不想放下面具,那華麗面具就是他自信的來源,他不會再跟當年創業時一樣,把頭放進她的臂彎里,喃喃地說有個家真好啊。
他不知道就是這所謂的成功讓他們活生生地分離,在這間380平方米的復式房子里扮演一對完美夫妻,事實上只是兩個脆弱的玩偶,心里的黑洞,只能自己修補。
端芳背對著他,用粉撲拍了拍臉,一顆淚珠碎了,無聲無息地被吸收。她穿上那身晚裝,坐進立成的寶馬,這一路上多少羨慕和嫉妒的目光,只是這對她又有什么意義。
酒會上立成馬上就被自己的朋友叫走,他們不忘了招呼端芳:“田太太真漂亮。”“謝謝。”“田太太你見過胡領事沒有?我給你引見一下。”任端芳再有想象力,也想不到這個時候見到胡宇,愣了一下。“胡領事最近做的那個新項目好大名氣,田太太也聽說了吧?”“是啊……”端芳恢復了鎮靜,淡淡地說:“近期的地產業里面,那兩個項目品質算是好的了。”“田太太真是好眼光,才貌雙全……”
他們走到鋼琴后面的角落。“你為什么騙我,我一直以為你是銷售經理。”“我從來沒這么介紹過自己。”她僵住,確實如此。他們之間只有兩尺遠的距離,她忽然覺出,這男人危險到令人窒息。
沉默后,他低問:“為什么一個人出來買房子?”是啊,為什么?這句話難道不是應該立成來問的嗎,她準備了一萬個理由等著他問,可是她等來的是一個陌生人。
“還有,你為什么不開門呢?”“因為那陽臺只屬于我自己。”這無聲的對白在空氣中流動,端芳有很多話要說卻無法開口。
難道她能告訴他,她一直不快樂?一直被丈夫忽略?她一直想要有一個看得見海的陽臺,難道她能對著他背誦伍爾夫的名言,“女人要有自己的房間”?難道她能說出那句心里藏了很久的情話:“立成,我的理想就是面向大海,春暖花開。”“好的,我們將來去海邊度蜜月。”
端芳對著胡宇,千言萬語噎在喉嚨里,她不說話,他也沉默,忽然他伸出手,輕觸她的臉:“第一次見你就想知道,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立刻轉身離開,那晚的敲門聲仿佛在后面追趕她。
激情穿越歲月
端芳趕回家時,整個小區靜悄悄的,她按亮客廳那盞豪華水晶燈,突然光亮十分刺眼,她趕緊熄掉,換成柔和的吸頂燈。“立成你在哪里?”她撥通他的手機,那邊人聲鼎沸,“立成,我想要你回來。”她幾乎是大喊出這句話,接著她掛了電話,厚厚的瑞士沙發幾乎把她埋起來。
立成到家時已近午夜,她立即從沙發里跳起來,緊緊抱住他。他們之間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親熱,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有些刺鼻,西裝袖口染了一痕污漬,整個人在燈光下顯得那么疲憊。
他笨拙地回抱她,發現自己的胳膊很僵硬,忙于打高爾夫、碰杯、握手,他幾乎忘了擁抱這回事。他們談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把頭依偎在她的懷里,安然睡去。
他的頭很重,總是壓得端芳酸麻,可她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踏實。她還有很多話沒告訴他,比如她跟同行的朋友早已互通消息,知道了一些關于他公司財務上的問題,比如她買下的那兩處房子,她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套現來緩解他的資金困難,比如很多年前他們就是這么同甘共苦,有難同當,她的心意,從來就沒改變過……
他在她懷里睡得像個小孩,端芳把他抱得更緊些,這個男人,比鋼琴和海浪都更珍貴。他們忙碌著生活,卻錯過了多少可以享受歡樂的好時光。那禮貌的、從容不迫的敲門聲,終于離她遠去,不會在耳邊回蕩。
早晨,辦公室里有一大束郁金香在等著她,端芳看了看卡片,果然,是胡宇的名字,他只寫了一句話:“什么時候我們一起去看海?”她笑了笑,把卡片放進了碎紙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