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十一人詩選

刀刀作品

封鎖(外一首)

風雪持續篡改江山，遮蓋黝黑

丑陋的棱角，河水一反平日的透徹

與曲折，一夜之間黑盡了

遠方溫暖的問候被阻斷，電流

驟然變得微弱，似乎就要將城市

驅逐進漫無邊際的黑暗

此刻，我們需要怎樣懷想日

此刻，日是否可以回到它本源的意義

它跳出俚語界定的動詞范疇，徹底

成為一盞紅紅火火的星辰，在佳節臨近

在絕望中，融化冰層，沖破封鎖

像帝王那樣凱旋，重返祖國的河岸

為黎民帶來春天的消息，為萬物

打開玄機，解析生命、繁衍、蓬勃的

秘密，一如風調雨順的好年景

天空那么高遠，四季分明

該開放的，鮮花就溢出香味

該媾合的，就勃起，就濕潤

一切歸于有序，有道，有棲居

下去的勇氣，幸福的圖景被臨摹得

貌似神離，有情有義

牡丹小姐傳

高潮即將來臨。叫丹的女性

走過累累典籍，發黃易脆的紙張

在灰塵背后明亮地留下傾國傾城

的足跡，而她的眼淚也那么多

彩色的淚珠淌出姚黃魏紫，赤鱗霞冠

她的身世被一再傳說，到鄉野

到胡同里弄的茶余飯后，到我耳邊

已經有些凄涼，她和女皇帝的愛情

被放逐，被云朵無邊無際無情地淹沒

我真的以為：很久以前，某年冬天

美好的丹芳客絕代，留戀大地上的暖風

和水源，她做好一切準備在下個季節

花紅迭翠，瑤臺玉露。那年老的皇帝

性情怪異的女王，目睹飄雪連天

淫威大發，欲和美人丹發生寒冷的調情

可憐的丹紅顏一怒，任性地拋棄

共度的良辰，曾經的纏綿，至貞的誓言

衣履單薄地出長安。少女丹東去五百里

在久往的帝都高貴美麗；昔日情人

緊追不舍，在洛水河畔再次怒發沖冠

添薪放火，沉默而倔強的丹香殉早夭

化為一把焦骨。這一切如同宿命的悲劇

具備美的成分，破碎的結尾

而丹的容顏生前就成了美談，在青衣子矜

的春夢里綿綿流傳；她的骨殖進入泥土

獲得光照和細雨，風調和肥料

從第二年開始，到以后任何一個紀年的仲春

都會是這樣出現，不僅在一根根枝頭

還在文章的標題，一行行攔腰截斷的詞句

衣水作品

雪花亂(外一首)

雪豆子滿地。大風不興

如我不知何干抑郁一個上午

此刻，有人引燃天空的火索

蓬蓬松松的雪花

炸落滿地

此刻，我看不見地上的雪

十樓之上的空中

雪花沒有根

我沒看到一塊一塊的白

只有零星的冷

不斷上演在絢麗的舞臺

一朵夸耀，一朵愛情

一朵糾結，一桑緣分

一個花瓣接著一個花辮墜落

沒有人能夠拾起來

我偶爾接到的幾瓣

還沒感到它們的熱情

就已如水冰冷

大雪覆蓋

大雪覆蓋，覆蓋大，覆蓋小

覆蓋延伸，覆蓋黑也淹沒在白中

覆蓋眼眸，覆蓋如豆的希望

這時候我從二七紀念塔

穿越迷幻的暮色和幾條街道

一心想著回家

車胎吱吱地畫出一條方向

一些燈光緋紅，一些暗門半掩

行人自顧自地走著

星星點點的眼睛都嵌著白色的街

我被雪的美色欺騙

一個等紅燈的人有些幸災樂禍

路上早都沒人影了

那些頭也不回的家伙

早已不知所蹤

路邊大樹的綠葉還在生硬地綠著

比綠燈還綠。有些紅了

比紅燈還紅。我不斷告訴自己

這是一個我熟悉的路口

離家還要走50分鐘的路

西嶼作品

就讓我談談……

就讓我談談秋天，談談蕭瑟的秋風

秋風里的落葉，談談落葉的必然

和它的無助，談談

排空而過的雁陣，談談它凄厲的哀鳴

落日里的黃昏，談談黃昏的沒落

和它的帝國，談談

秋水里的長天，談談王勃的唐朝

落霞與孤鶩，談談漁舟唱晚

煙氣氤氳的江面，談談

我們共同生活的村莊，談談滿頭白發的父母

折磨人的胃病，談談嗎丁啉、斯達舒

他輾轉反側的夜晚，談談

破敗的小學校，談談蝴蝶愛過的秋千

缺胳膊少腿的桌椅，談談課桌里

總也送不出去的情書，談談

扎麻花辮的小靜，談談二十年后的今天

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談談幸福的乳房

嬰兒的小嘴，他吃飽喝足的樣子

像是要睡著，談談

他睡著后的情景，她還要繼續忙碌

她的腰彎下來，就要低到夜晚，她的愛

也曾經屬于我，而現在

她屬于另一個男人，另一盞燈

高野作品

父親

父親節來了。說什么也得給父親

通一個電話。這些年，他沉默

我也沉默。我們之間越走越遠

他甚至不能準確地說出

我現在的位置

這是六月。麥子的鋒芒，比太陽更毒

我的村莊一片火海。父親光著臂膀

手握木锨的姿勢，顯得力不從心

他再也攪不起一場大風

多少年了，他舍不得扔掉的

那頂舊草帽，被時光之塵覆蓋

讓我常常陷入無盡的黯然

父親老了。一陣接一陣地咳嗽

令我手足無措。逃離泥土的人

遠走他方。打麥場上，只剩下

孤獨的背影

丁東亞作品

緘默

這是一次簡單的記錄：九月，溫習醉酒。

躲進南方，清償欠下的債務，于夢中跳舞

在夢中，布谷不鳴。

金黃的稻束蓄養甜蜜的病癥；枯萎的憤怒

仿佛秋后閹割的老虎，接近雌性。尖叫，

適合床上用語。那與夜晚交媾的妓子，此刻

站在街頭，賤賣著無知的性

在南方，諷喻失去了引申力度，逃婚者四處

潛伏，試圖尋到向內的入口。我守口如瓶。

獨獨不在這個季節贊美或揭露

褚矗作品

時間的倒影

時間的倒影在空氣中奔跑，匿名的星辰

持續的發出光亮。漂泊物歸來，空無。

丑惡的人我為你預備好馬匹，打掃好

清晨落葉的小徑，你請離開。

高樓林立，一樓一樓的自我變成他者之血，

高高的樹木躺下來，明天一天天變低，恰如今

天。

或者昨天我們還未變得虛空，我們的月亮

還很低，在低低的水聲上可以系上船只。

小路上野草將謊言一年一年地重復。野火燒，

不盡呀，春風吹明月。明月就有了私生活。

馬東旭作品

大風吹過東平原

空蕩的小村，燈火不明

母親在自己合十的手掌上落下淚水

大風吹過了東平原

吹過顱骨中的縫，黑夜的冷

它無視人類的愛與恨，背叛了秋天

申家溝的玉米提前墜落

大面積倒進雨水

秋天內外，剩下荒涼的

浸泡身子、古陶，祖墳上的草

一些谷物霉變。苦難洶涌

我的頭蓋骨開始松動

刀口走過

劉旭陽作品

枕邊囈語

金屬成了移溫的距離。在燕子修剪氣體的一場

旅行中

我們讓風扯出音量，穿越一些煉化的火爐

和愛情卡片。齊耳朵的女子布滿跑道

我去過你現實的故鄉。紅葉李和風吹緊的葉片

酒場上突然就多了幾位放風箏的兄弟，把酒水

灑在布上

夕照中，我的溫和，把一匹馬放倒

西間作品

風賦

樓下，一個編織袋隨風任意身體

沒有悲傷，沒有憐憫

好似陽光下

就用沒有絕望和孤獨，叫自由的木質枷鎖

捆綁著。

風吹散了頭發，混合沙塵埃

彌漫江河。

落日余光被風吹散

分割溶化，下起黃色的霧。

風起，商業街和山林中均空無一人

風落，高樓廠房，鐵器銀飾一一沉靜如土

千年空場。

腐蝕尸骨成堆，山河圍城空談昨日

衣襟如泥

余子愚作品

現實書

被懸掛的人用頭走路

那人說

被殺過一次的人。就該再被殺一次

用頭走路的人

你要保持不抵抗

要繼續安心睡眠

他除掉地面上的泥土

除掉雜生的野草

用水泥混凝土澆筑地面

樹根裸露，你要視若無睹

要忽略雨水

被懸掛的人，是冷風中的樹葉

在夜色中被丟棄

在清晨被一把大掃帚帶走不抵抗的肉體

漢女作品

看看我們的憂傷長高了多少

煙雨迷口的日子

我說適合一場旅游

六月的季節

草木正繁盛

一起去郊外吧

他說

看看我們的憂傷

長高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