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圖依然夜未眠

她和雷蒙認識，僅僅只有一年零三個月，像一場劫難，但是他卻成了她劫后余生里最珍貴的回憶……

雪夜并不浪漫

喬西在西雅圖的第三年冬天，遭遇了一場罕見的暴風雪，在化雪的春天，她遇見了雷蒙。雷蒙是Domino比薩店送外賣的小伙子，他第一次給喬西送比薩就遇到了點小狀況。他在傍晚六點的巷子里，被兩名歹徒攔截。

大多數送比薩的外賣員們看到兩名漢子過來的第一反應肯定不是要搶劫了，但我們的雷蒙就是這么地背，當經過那條狹長的巷子，看到迎面而來的兩個壯漢，他已經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了，于是乖乖地掏出了現金，然后是比薩。

摁響喬西的門鈴，已經超過送達時間二十分鐘，此時喬西一臉憤怒地看著這個衣襟上還掛著殘雪的男生，等著他的解釋。

“抱歉，剛才我被打劫了，連同我的手機，能借用你的手機嗎?”

“是真的嗎?”喬西半信半疑地把電話遞給他。

喬西一直無法置信，對于一個搶劫犯來說，打劫一份比薩到底是居心何在?難道是餓得發瘋了嗎?

“謝謝，我一個小時后會把比薩重新送來，再次抱歉。”說完，雷蒙又風塵仆仆地跑下了樓。

在等比薩的間歇，她打開電視看新聞，喬西意外地看到跟雷蒙類似的比薩慘案。據當地警方稱，最近送外賣的快遞員是劫匪最為喜歡的打劫對象之一。

一個小時后，雷蒙重新將比薩送至喬西的出租屋，還特意附送一杯熱飲。他在離開的時候指了指喬西門上貼著的福字，笑著說:“這個不是應該倒著貼嗎?”

“哦，對啊，我忘了。”喬西尷尬地說道。

“祝你用餐愉快，再見。”他戴上頭盔，轉身融進夜色里。

生命中的不同快樂

喬西是西雅圖太平洋大學的一名研究生，但在周末她就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小商販。她買來很多紅繩，自己加工成中國結，拿到帕克市場去兜售。帕克市場有西雅圖的靈魂之稱，而最著名的當然是星巴克的創始店以及有名的帕克魚鋪。

買她中國結的通常是一些熱戀情侶，當然也有中年大媽，而雷蒙出現在地攤前時，喬西只覺得眼前的男生很面熟，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龍去脈。雷蒙蹲下來，指著喬西脖子上掛的一個平安符問:“這個賣嗎?”他的中國話雖然不地道，但是喬西卻著實驚住了。

“這個不賣哦。”喬西禮貌地回答。

“那你還記得我嗎?我給你送過比薩，我還有你的電話。”說完，雷蒙報上了一串數字。

喬西恍然大悟。

雷蒙家是在帕克市場開魚鋪的，等到她收攤，他帶她去參觀了魚鋪。那也是喬西第一次體驗“飛魚秀”。

那晚喬西在他們家吃了晚飯，雷蒙告訴她:“據說，魚市的故事已經被拍成教授‘成功學’的錄像帶，并在網絡上廣泛流傳，不過主題并不是教你如何賣魚，而是怎樣享受工作的快樂。”

“那既然這么快樂，你還要去送比薩?”從他們家出來，喬西忽然問。

“因為，我想要體驗不同的快樂。”

他們在市場口“大銅豬”雕像前分別，雷蒙將兩條七彩鮭魚送給了喬西。他笑著揮別:“養肥了就殺了吃!”

劫后余生的田園比薩

七彩鮭魚身上因有無數個胭脂色的紅點鑲嵌在一個個天藍色的圓環中，猶如女皇身上的珠寶一樣光彩奪目、雍容華貴，所以，七彩鮭魚也被譽為冰水皇后。但是那兩條冰水皇后沒有存活到第二天就死了。喬西在早上看到它們的尸體，很傷心。她打電話給雷蒙，他安慰她:“別難過了，我家的魚多的是。”

在這之后，喬西又陸續養過幾次魚，但無一例外，都沒能成活。雖然養魚沒有成功，但她倒是跟雷蒙混熟了。

雷蒙家的魚鋪非常有名，雷蒙的老爸想讓他接班，可他卻對烹飪情有獨鐘，他甚至想好了將來要做一名廚師。所以，他悄悄去比薩店打工，但因為餐廳規定，前兩年不得掌廚，于是他只能被安排去送外賣。

“不過不要緊，已經熬完一年了，很快我就可以出師了。”他神氣十足地擺弄著刀叉。

“那你不會偷學啊?”喬西問。

“哪里偷學得到，廚師都是在單獨的廚房，我們只能待在外面聽候快遞安排。”這一刻的他看上去有些沮喪，“不過，我倒是愿意為你嘗試。”

他們去市場上買了食材，雷蒙圍著圍裙在小廚房里開工了。他將洋蔥洗凈切碎，青、紅椒洗凈，切成小丁，奶酪切成細絲。然后在電飯鍋底刷一層薄油，將和好的面搟成1厘米厚的薄餅放入，用叉子扎些小孔，在面餅上均勻地涂抹一層香蒜辣醬，撒上少許奶酪絲，再依次撒上甜玉米、豌豆、洋蔥碎、青椒丁、紅椒丁和黑胡椒。均勻地擺上一層奶酪絲后，打開電飯鍋加熱二十分鐘，一份田園蔬菜比薩就算大功告成了。

雖然這塊比薩的賣相不好，看上去有種劫后余生的狼狽感，簡直就是東北大燒餅嘛!但是喬西還是賣命地吃了三大片。她開玩笑似的說:“這么糟糕的比薩，想必搶劫犯也不會有興趣吧?”

唐詩里的青梅竹馬

夏天到來之前，雷蒙背著喬西去報了一個漢語速成班，而喬西也開始忙著畢業論文的事情。在畢業之前，她回了一次國。雷蒙也賴著去了。他們在北京首都機場轉，然后再飛成都。雷蒙一路上很興奮，倒是喬西顯得有些疲憊。大概是時差原因，下了飛機后她一直昏昏欲睡。

雷蒙見到了喬西的爸媽，還有一個叫文志彬的男生。他這樣自我介紹:“我和喬西是青梅竹馬呢!”

雷蒙聽得云里霧里，他只顧點頭。事后他問喬西:“青梅竹馬是什么意思啊?”雖然偷學了些漢語，但是這個詞他還真不懂。

喬西有些尷尬，敷衍道:“青梅竹馬，就是死對頭!”

“哦，原來你們是死對頭!”雷蒙突然大笑起來。

在成都的半個月，雷蒙漸漸習慣了麻辣的川菜。喬西帶他去看了熊貓，爬了峨眉山。還去了杜甫草堂。雷蒙會背一句杜甫的詩，是喬西教給他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他在杜甫草堂前像模像樣地朗誦起來，若是在古代，他一定是個多情的詩人。

回西雅圖那天，臨登機的時候，文志彬才一臉兇神惡煞般地趕來。雷蒙以為他要找她麻煩，于是將她護到身后，并大聲地吼道:“你的死對頭來了，快躲起來!”

喬西哭笑不得，文志彬最終沒有走過來。十一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喬西都在睡覺。雷蒙看著喬西的臉，卻怎么也睡不著。

此情只可追憶

下了飛機，喬西收到文志彬的短信:“請你考慮好。”七年光陰，彈指一瞬。眼淚落在出租車上，雷蒙嚇得不知所措。“是不是你爸媽不喜歡我?”

“你真煩!”喬西歪過頭去。

這次帶雷蒙回國，喬西其實猶豫過。她和文志彬從小一起長大，大學開始戀愛，這畢業回國就準備結婚。但沒想到卻遇到了單純得像個孩子的雷蒙。她這次帶他去見文志彬，本來是想要告訴他，要和文志彬結婚的。只是，她始終無法開口。

她在晚上給雷蒙發了信息，“雷蒙，對不起，我要和文志彬結婚了。”

雷蒙仍舊很有禮貌，他說:“沒關系，只要你幸福就好。”

再然后，雷蒙不再去找喬西，他繼續在比薩店送外賣。喬西也不再去帕克市場賣中國結，她要忙她的論文。也不是有意要疏遠，等到想起來要再見一面，卻發現雷蒙的電話早就換了號碼。

她打電話到Domino比薩店，然后被告知，他早在三個月前就辭職了。她又去到帕克市場里他家的魚鋪，魚鋪的生意仍然火爆，雷蒙的爸爸忙得不可開交，最后才看到喬西，他驚呼:“小姑娘，你不是回中國了嗎?雷蒙說他去中國找你了。”其實，雷蒙還在一直關注喬西學校的情況，他知道，她將在8月底畢業回國。所以，在8月之前，雷蒙這樣告訴他的老爸，然后自己一個人躲起來了。

離開西雅圖的前一天，她在出租屋里收拾，她將脖子上的平安符取下來，準備寄到雷蒙家的魚鋪。最后她叫了一個比薩，半小時后，田園蔬菜比薩送到，可是對著這塊手藝精湛的上乘品，她卻咽不下一口。她忽然好懷念雷蒙做給她的比薩。她和雷蒙認識，僅僅只有一年零三個月，像一場劫難，但是他卻成了她劫后余生里最珍貴的回憶。他現在在中國還好嗎?有沒有做比薩給別的女生吃?他是否會帶一個中國女孩回家?她不得而知，她只能在心里深深祝福。

飛機劃破夜空，地球的另一端已經春暖花開，有一個青梅竹馬的人在等著她。而她不知道，那個傻傻地還愛著她的雷蒙，正一個人走在空曠的街道，背影被月光拉長。

(選自《知音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