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東星航空的飛機模型,曾長時間待在我們過去在中科院武漢分院辦公室里的鐵皮柜子上。它是我采訪蘭世立的東星集團作為禮節收下的唯一“物證”。可我現在不知道它身在何處。
這個紫色的、鑄鐵制的飛機模型,曾被我們當過擺拍的道具。在2009年4月號的雜志上,攝影記者和美編合謀了一副照片作為當期封面故事《東星航空墜落》的主圖——他們手持這個飛機模型,讓它的樣子看起來快要跌落,然后拍下這個模型和它的陰影。也許多年以后,我還能回憶起這張照片的畫面。
后來辦公地點遷址,搬家公司的工人在最后清理的時候看中了這個已經落滿灰塵的飛機模型,同事想著這物件束之高閣沒人搭理,便送了一個順水人情。
知道這個飛機模型不在了的時候,我還是有些遺憾的。如果它還在,至少今后可能讓我想起我曾經兩年跟蹤采訪過東星航空這么一家公司。孔尚任的《桃花扇》里,老藝人蘇昆生唱道:“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蘭世立運作航空公司,從起到落,每一個節點《鄂商》都是見證者。
現在提起這個飛機模型,我心里想到的是,它現在在什么地方?搬家的工人將它拿回家是不是給了他兒子當玩具?他兒子玩膩了之后會不會也像我當初拿回單位后一樣,將它束之高閣不再搭理也落滿了灰塵?
以至于我又會想到,當年一直在努力接近采訪的主人公蘭世立,現在他的下落還比較確定(在某一座監獄戴罪服刑),他的生活也不會太復雜(據說蘭世立在被拘押期間已經寫了兩部文稿,上午寫自己的創業史《東星18年》,下午寫監禁生涯。)而那些曾經采訪過的東星集團的普通員工或者高管,航空公司的飛行員、空姐、地勤;旅行社的導游、車隊司機;他們現在在哪里?他們的生活狀況又是怎樣的?
記得收到飛機模型是在2008年秋天的一個中午,和那時東星集團的宣傳部長潘艷麗在他們總部隔壁的口味堂吃飯,我清楚地記得那次午餐的主食是一籠雪菜包子。
那時東星集團的危機只是有所傳言,并未得到官方或者媒體證實。潘艷麗應該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也是一個稱職的宣傳部長,飯桌上,她會寒暄家長里短,也對所有關于東星的負面傳言都能作出解釋,并答應幫我安排蘭世立的專訪,回答我的所有疑問。
飯畢,她讓手下兩個二十出頭的女職員拿來了一個盒子,說這是一架東星的飛機模型,是一個紀念品,請我務必收下。我看了看盒子,確認里面只有一個模型時,說了謝謝沒有推辭。當時為什么收下?因為我想面訪蘭世立。如果拒絕了這個飛機模型,很可能會增加一些對我的防患之心。
到2009年3月一系列問題浮出水面時,再聯系潘艷麗時,便被告知已經請了長假。她身邊的兩個女職員,一個早在這之前便考取了公務員,另一個接替潘艷麗的職位出來“維穩”一段時間之后也失去了聯系。
我又想起了在蘭世立被拘押的大半年時間里,東星的新聞發言人趙長斌。我曾在2009年底和他在一個咖啡館里有過兩個多小時的長談。彼時他心里頗有不平,跟我憤憤地講述了一些在他眼里的不公。但后來,他也只有去另外一個企業謀生活,兼帶做一些自己的生意。
可能湖北從來沒有哪位企業家,在全國范圍內受到像蘭世立一般的關注,雖然這種關注的熱情在事件高潮期過后與日劇減,直至蘭世立獲刑之后便消失無蹤。《鄂商》在2009年3月號雜志以《東星迷航》為封面故事最先報道出東星面臨的危機之后,外地有多家知名媒體的記者來武漢試圖和我一起撥開東星的謎團。我們在一起的交流討論越多,困惑便越多。因為我們發現,事件的最核心人物蘭世立,無論如何我們都接近不了,也聽不到他的任何想法。
后來蘭世立在2010年4月9日被宣布以逃避追繳欠稅罪獲刑四年,這讓我感覺就像一部電視劇或者武俠小說,突然沒了主角。對媒體而言,新聞暫時告一段落,那些處于新聞漩渦中心以外的人不會引起關注度。但對于曾在東星工作過的人來說,生活還得繼續。而且,東星的故事,也還沒宣告劇終。現在在街頭偶爾看到東星旅行社的店面或者旅游巴士時,我會有一點佩服坐在這里面的人,是什么支撐他們在堅守?而且,四年的囚禁生涯對于此前停不下來、個性乖張的蘭世立來說,也許并不一定是天大的壞事,四年過后會怎樣?一切未可知。
馬云的一個員工最近發了一條微博,讓我看了很受觸動。“馬云今天和我們小組交流時說:‘一件事情明知是錯的,我不會讓手下去嘗試。如果我也吃不準,問題也不大,我會讓手下試一試。一旦讓他試,我就一定全力助他試成功。不讓年輕人受傷害,不讓公司受傷害,這是我的責任。”不管這是不是馬云的真心話,但我佩服這句話里所表現出來的擔當。
東星當初涉足航空,蘭世立身邊的高管幾乎都反對,但蘭執意要“試一試”。甚至當時有記者問他如果還不上買飛機的貸款怎么辦,他輕描淡寫地回答“破產唄”。后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他試水航空不僅搭上了前面18年積攢下的所有身家,搭上了幾年的自由,還搭上了一幫追隨自己的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