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中國產品責任制度的述評需要引入外部知識為參照,美國知識是一個選擇。在產品責任制度的傾向性上,中國產品責任制度具有消費者法的傾向,美國產品責任制度則更多地從社會整體利益考量。將產品責任制度展開,以損害賠償為例,相對中國產品責任制度而言,美國產品責任制度更具人文關懷和技術理性。產品責任制度需要細化,美國產品責任制度在產品定義、產品缺陷、責任主體和責任抗辯等方面均值得中國借鑒。
[關鍵詞]中國產品責任制度;美國知識;參照
對于任何一個工商業社會的市場制度來說,產品責任制度都是其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中國自然也不例外。在正式的制度安排上,中國的產品責任制度和西方一樣,也映射了工業文明和社會化大生產的命題。敘事背景的同一并不能成為具體制度設計合理高效的當然邏輯,可能在這個時候,就需要對既存制度進行一個反思基點上的述評。在“本土化”的體系里,我們的反思可能是文化自覺,未必是知識自覺,必要的外部知識的引入并以此作為一個正確的參照(不單單是作為參照),是這種述評獲得最終結果意義上的正當性的一個邏輯起點(卻并不是邏輯終點)。
一、產品責任制度的傾向性
(一)中國式傾向:消費者法傾向
從體系上來考察,中國產品責任制度目前是這樣一個體系:它以1993年頒布的《產品質量法》為主干,卻又不僅僅局限于這樣一部簡單的法律文件,還包括了其他的一些市場經濟法律,比如《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衛生法》和新近出臺的《食品安全法》等等。此外,更寬泛的意義上,在中國的刑事法律、民事法律和行政法律的其他安排中,也都存在產品責任制度的組成部分(最起碼也是一種元素)。在這樣一種體系下,中國產品責任制度事實中作為一個整體是被稀釋了,但依筆者看,這種稀釋并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在于,稀釋后的制度也許正在發生一種消費者法的傾向,比如中國產品責任制度的主干《產品質量法》在很多理論解釋下更傾向性地被視為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律制度的組成部分。消費者法的傾向,自然反映了國家權力對社會弱勢群體的特別保護——相對于“強而智”的市場經營者,消費者在法律人格設計上從來都是“弱而愚”。
理性來看,這種消費者法的傾向未必見得是好事。
首先,消費者法的傾向如果過分延伸,從另一個側面必然反映的是國家對產品市場的管制過嚴,過嚴的管制,已經被現代經濟學證明了其走不出的失敗背景——比如市場經營者責任預防成本的加大,必然會降低其進行產品研發的積極性,還比如產品質量的提高,顯然也不是各種產品評估和監控制度能夠決定,它只能源于市場主體私利的驅動。
其次,作為一種延伸的邏輯,消費者法的傾向,使得代表市場經營者的利益的實現將受到很大阻礙——甚至社會的整體利益也將必然受到嚴重影響。比如只要汽車以現在這種每小時平均五六十公里的速度行駛,交通事故中人身財產損害肯定是難以避免,我們只從保護消費者的角度來期望降低這種損害,可能就會要求汽車在生產環節上就能進行技術限速,這種限速非常有可能增加汽車的生產成本,并且有可能,技術限速的汽車市場將會很小——因為大多數消費者并不需要這種“關愛”。無論如何,市場經營者的利益是受損的。在技術限速的情況下,社會無法高節奏的運轉,效率失去了,這其實是一種更大的利益損害。
最后,不得不說的是,消費者法的傾向,事實上有可能遮掩了中國整體法律制度供給的真實情況,削弱了中國市民社會對法律的需求誘導。中國的市民社會,當然需要對消費者權益的保護,但對消費者權益的保護,對產品責任的預防,更多的要依靠市場自身道德資源的組織,國家不應當以產品責任的名義過多地去干預市場,只應該是當市場本身不能承擔責任時,能夠有替代的擔當,比如三鹿毒奶粉事件中提出的國家賠償。更重要的是,在制度供給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相對于產品責任的普通侵權行為,可能會有更重要的制度需求,這是我們通常所忽視的。
(二)美國的邏輯:整體利益考量
美國商務部在1979年頒布了《統一產品責任示范法》(MU-PLA),但事實上,對司法判例具有決定性影響的卻是美國法學會頒行的《侵權法重述》(以下簡稱《重述》),在《重述》中不難看出一些美國的邏輯。美國的產品責任制度發展到今天,已經不再是消費者法的延伸,它制度設計的核心,是社會的整體利益。
首先,在產品責任制度的基石——產品責任歸責理論上面,美國現在雖廣泛采取嚴格責任,但并沒有完全排斥疏忽責任和擔保責任的適用,并且對于嚴格責任,也存在一系列的抗辯。必須指出的是,關于嚴格責任,美國法學界和法律實務界現在也進行了很多反思,對嚴格責任絕對責任的發展方向表示了憂慮,限制嚴格責任和更公平的風險分配,從而在整體上促進社會利益,成為了當前的主流。
其次,在產品責任制度的核心概念——產品缺陷上面,美國現己從早期的“消費者期望標準”(Consumer ExpectationsTest)過渡到“風險一效用比較標準”(Risk-utility Test)。這意味著,當一個產品存在風險時,通過此標準的分析,如果產品的實際效用明顯高于產品存在的風險,而且該風險不能通過合理的方式以合理的成本予以降低或消除的話,該產品就應被視為是沒有缺陷的——這顯然是對過往知識的一個顛覆。應該說,之所以會形成這種美國的邏輯,和法經濟學對美國當代社會的深遠影響是分不開,這主要是但并不局限是芝加哥學派的貢獻,在此就不贅述。
二、產品責任制度的展開——以損害賠償為例
(一)制度的人文關懷
近年來,中國的產品責任糾紛,經常演化為重大的社會事件,除了社會學上的原因外,就制度本身而言,可能在于人文關懷的淡化甚至缺失。以產品責任制度的損害賠償為例,當前的賠償標準和賠償力度顯然和一般民眾的期望值有較大落差。整體上,產品責任制度不能流變為消費者法,但在具體個案中,當現有制度已經作出明確的價值判斷時,我們則必須有對弱勢群體的人文關懷。中國產品責任制度較低的賠償標準和賠償力度,和我們對精神損害賠償的態度有本質關系。在財產損害方面,理論上可以形成精神損害賠償,這僅限于因產品缺陷引起的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的毀損滅失,這方面其實個案較少。在人身損害方面,個案較多,但精神損害賠償也僅限于殘疾賠償金和死亡賠償金,其他的學理上的精神損害,在司法實踐中基本不能主張賠償。問題是,現代心理學研究表明,在很多產品責任糾紛中,消費者看不見的精神損害,遠遠大于看得見的身體損害,在美國產品責任制度中,肉體痛苦和精神傷害(Pain and Suffering)的賠償在全部賠償金額中往往占據了很大的比例,有時候甚至是絕對比例,在看似冷漠的市場經濟背后,隱藏了真正的人文關懷。
(二)制度的技術理性
在損害賠償的原則上,中國產品責任制度采用的是補償原則,因此,不管是現實利益損失還是可得利益損失,都只能是補償性的。事實上,中國法對于懲罰性賠償的態度一直比較謹慎,僅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有淡化的體現。美國產品責任制度堅持的則是懲罰性賠償原則,賠償金額并不以受害者的損失為限。這里的問題是,產品責任制度其實歸根到底是要形成對產品生產者和銷售者加害行為進行防范的有效激勵,但這種侵權的救濟,是無法完全通過事前談判來進行的,更多的只能是事后的補償。補償當然并非不行,但必須滿足的前提條件是:侵害人的補償必須是完全的,每一個受害者都能夠得到補償。
現實是:第一,并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會去主張權利;第二,在主張權利的受害者中,也并不是主張了就當然能獲得補償。這樣一來,就整個社會而言,侵權人的補償肯定是不完全的,超過補償部分的成本被轉嫁給了社會,預期責任無法等于社會成本,產生了負的外部性。懲罰性賠償以個案來看,似乎具有懲罰性,但就整體而言,仍舊是補充性質,并無懲罰性,相反,通過這樣一種防范的激勵機制,讓侵權人承擔所有的社會成本,其才不能從違法行為中獲利。應該說,傳統的包括中國在內的產品責任制度,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倫理規范,美國產品責任制度的技術理性,非常值得借鑒。
三、產品責任制度的細化
必須承認,中國產品責任制度目前仍處于一種粗線條的狀態,很多方面,都需要細化,尤其我們面對的還是一個不完備的市場。在這方面,美國知識具有移植的價值。這里僅簡單列舉幾個方面:
(一)產品定義
美國法上,產品的定義要豐富和復雜得多,更適應了市場本身發展的需要。比如在中國法上,只認為建設工程不屬于產品責任制度中的“產品”,對于美國,依照《重述》,如果不動產的銷售及使用與有形動產足夠類似時,也將被認定為產品。此外,對信息類產品和服務產品的認定,美國產品責任制度也更具市場的實踐理性。
(二)產品缺陷
首先美國產品責任制度將產品缺陷進行了邏輯性極強的分類,主要是三大類:制造缺陷(Manufactuing Defect)、設計缺陷(Design Defect)和警告缺陷(Warning Defect)。分類能使產品責任有所區別,形成不同的救濟。其次對于每種缺陷,美國產品責任制度都進行了進一步的闡釋,比如警告缺陷,美國法認為單純的警告并不能免除產品生產者應當承擔的其他產品責任義務,警告代替不了一個更為安全合理的設計。
(三)責任主體
中國產品責任制度,產品責任主體為產品制造者和銷售者,而美國產品責任制度則把產品責任主體一般分為生產性銷售商(Manufacturing Sellers)和非生產性銷售商(Non-manu-facturing Sellers),還包括從事產品出租的經營者、在銷售一服務混合經營中提供產品的經營者以及提供產品寄托的經營者。我們不難看出,美國的做法更適應了現代市場生產銷售形式的多樣性。
(四)責任抗辯
在美國產品責任制度中,最主要的責任抗辯包括了以下幾種:不可預見性(Unforeseeability)、業內技術發展水平(State of Art)、顯而易見的危險(Obvious Danger)、產品固有危險(Inherent Danger)、產品的誤用和改造(Producn Mis-use and Alteration)、合同中的免責或限制責任條款(Di s-claimers and Limitations)以及原告過錯(Plaintiff’sFault)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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