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與學術,是個老問題,也是個新話題;是一個普遍的問題,也是一個頗具中國特色的話題。立言先立德,德文并茂是我國傳統文化的重要思想和國學的優良傳統。
德行的內涵是品德、人格的修養,其最高境界是“至善”;學術的內涵是研究發現事物的本質與規律,其最高追求是至真。理論上二者有區別,現實中道德與學問也常常是不平衡的。司馬光曾說:“德才兼備為圣人,無才無德為愚人,德行勝過才能為君子,才能勝過德行為小人。”這種對“圣人”、“愚人”、“君子”、“小人”的界定,或許還可進一步討論,但司馬光所談的德與才、道德與學問結合的四種不同類型,大概是古今類似而普遍存在的。從價值與意義上說,“德才兼備”和“德行勝過才能”的人對社會是有益的,而“無德無才”特別是“才能勝過德行”的人對社會總是有害的,而且才能越大、學問愈高而德行愈壞者,對社會之危害則愈大。尤其在權力膨脹、物欲橫流、金錢至上、道德淪喪的情況下,強調以德為先,德才兼備,道德與學問統一,具有更重要和直接的現實意義。
我們所以倡導“德才兼備”、德行與學問結合,還因為二者有本質的內在聯系。道德與學術,特別是德行與人文社會科學有內通性,二者相互依存。人文社會科學一方面是人類社會本質與規律的概括,同時又是人生經驗、道德涵養、人格精神的結晶。沒有德行,沒有與人民和歷史的內在聯系,就難于有規律的發現,就難于有科學的論著。所以,立言先立德,治學先做人,已成為中華文化的寶貴精神和我國治學的優良傳統,也是一條普遍的法則。
從更深層的意蘊看,真、善、美在本質上是統一的。特別在人文領域,沒有善就難于掌握真,沒有大善,沒有大德行,就難于創造大智慧,難于產生大思想,難于作出大學問。《老子》創造了一種大智慧、大思想、大學問,但《老子》又稱《道德經》,在這里,“德”與“道”是內在關聯的。《論語》是儒家的元典,“仁”是孔子的根本思想。“仁”是儒家的大善、大德行,同時也是儒家的大思想、大學問。由善及真,真善統一;由人道推及天道,天人合一是儒家文化的特色之一。
德有大德,有小德。佛教有小乘,有大乘。小乘佛教,解脫自身;大乘佛教,普渡眾生。孟子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獨善其身”是小德,“兼善天下”為大德。大德者包孕宇宙,胸懷天下,以人類的終極關懷和徹底解放為最高理想。學有大學問與小學問。“學術”這一概念中就包含著“學”與“術”。“術”者知識、技能也,謂之小學問;“學”者,大理、大道、大本也。能發現創造大理,大道、大本者,謂之大智慧、大思想、大學問。
大德行是一種大境界,大學問也是一種大境界。在小德行、小學問中二者可能不協調,甚至是相悖的,但在大德行、大學問這種大境界中,二者卻是和諧的、一致的。德行制約著學問,沒有大德行難于作出大學問;學問也升華著德行,沒有大學問也難于達到大德行。要想作出大學問,必須立大德行。站在泰山之巔可以“一覽眾山小”;有大德行、大境界,才能有大胸懷,才能有無私的大愛,才能納百川而匯大海,才能聚群峰而成高山;才能如張載所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才能如司馬遷所說“究無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才能獨創出新思想、新體系、新學問、新智慧,才能成為大師,走向新的人文之巔。心胸狹窄,小肚雞腸,不能納二川,不能聚兩峰,何以匯大海!又何以成峰巔!眼光不足二尺之遠,聲聞不出戶里之寬,何以言天地之大,何以知洪荒之遠,何以能志存高遠!完善小我,是人人所必需的;但超越小我,融入大我,與天地合一,與萬物為伍,與眾生同心,以事業為命,才能得大自由,獲大解放,開大境界。現代科學之父,相對論的創造者愛因斯坦曾說“科學取決于品格”,這是他自己的經驗之談,大概也是一種規律。古老的中華文化,歷來講“道德文章”,沒有大德行,哪有大文章!
大德行不是突然降臨的,是積小德而不斷升華的;至善也不是一日達到的,而是積小善而自然化成的。在當今社會里,遵紀守法,品德端正,不損人利己,是做人的起碼準則,但小德不與大德相結合,就可能變得太現實、太功利,難于有大抱負,難于有大眼界,難于有大夢想,也不會有沖天的大飛翔。
創大智慧,做大學問,還需要有大雄心、大意志、大毅力。需要孜孜不倦,埋頭苦干。需要不管風霜雨雪,酷暑嚴寒;不管逆順毀贊,風狂浪險,仍潛心研究。需要堅忍不拔,百折不撓,愈挫愈奮,愈戰愈堅,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精神。而大決心、大毅力,也源于大目標、大理想、大德行。為了普救眾生,才有了達摩的十年面壁,才有了神光的斷臂求道;為了為萬世開太平,才有了楊時的“程門立雪”,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我們更應弘揚古人的精神,下大決心,立大德行,做大學問,以無愧于我們偉大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