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山大地震》是一部以中國文化為背景來探討女性心理的女性題材電影。它將女性納入中國傳統文化體系之中,以男女觀念、家庭倫理和婦女地位等古老命題為據點,探討了女性在特定環境中的特殊心理,即失去者心痛,擁有者心憂。
關鍵詞:女性心理;中國傳統文化;心痛;心憂
與其說《唐山大地震》(2010)是一部關于地震的災難片,還不如說它是一部以中國文化為背景來探討女性心理的女性題材電影。因為一方面,影片并沒有將地震本身作為表現對象,而是將其當做背景,為敘事的核心——女性心理穿針引線,且災難性場面及其氛圍的營造所占的篇幅比例不足全片的十分之一,所以很難說它是一部災難片;另一方面,女性是本片毋庸置疑的主角,是影片關注和探討的對象,也是中國傳統文化、家庭矛盾和個體意識的載體,所以它是一部女性題材的電影。
必須指出的是,女性題材電影并不等于女性主義電影。雖然影片選取了女性題材、女性角色、女性活動和女性心理來敘事,但女性并沒有出現在男性欲望的視野之中,即影片沒有強調早期的女權意識[1],也沒有試圖解構男權社會的文化觀念或重塑女性的自我意識[2],而是將女性納入中國傳統文化體系之中,借地震來探討男女觀念、家庭倫理和婦女地位等古老的命題,從而宣揚母愛、親情等正統價值觀念。因此,女性主體的社會、歷史和個人因素是建構敘事、闡釋主題的主要依據。為此,筆者將以片中的三個主要角色元妮(徐帆飾)、王登(張靜初飾)和王登之養母(陳瑾飾)為對象來分析特定環境中的女性心理。
元妮——失去女兒的心痛
元妮所扮演的角色代表了非常典型的中國傳統母親形象。
不可否認,倡導男女平等和女性解放的當代中國女性,仍然擺脫不了社會歷史觀念的影響,她們仍舊遭到部分落后傳統觀念的毒害。傳統社會建構了一套區別男女差異的社會文化制度和風俗禮儀。溺嬰、纏足、節烈等女性鐐銬多如牛毛,所以舊社會的女性終其一生都難以逃脫悲劇的命運[3]。相對而言,為人妻、為人母是女性一生最有地位的時期(有丈夫的呵護和子女的依賴),但也不能真正獲得與男性平等的地位,擁有獨立的人格。正如《唐山大地震》中的元妮一樣,作為母親,她沒有忘記“多子多福”的傳統觀念(因為多子可以在家庭中占有更多的分量和地位),而且總是把番茄留給兒子,虧負女兒。其中,最能說明她潛在的性別觀念的莫過于地震中的選擇。人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哪一塊肉的分量更重呢?危難中的選擇說明了一切,也凸顯了母性的悲哀:身為母親竟不能選擇同性,而是選擇了奴役自己的男性(因為只有男性才能改變自己的地位,拯救自己的心靈)。
痛苦的選擇必然付出痛苦的代價。“沒了,才知道什么叫沒了”這句話成為元妮三十多年心理狀態的見證。從古至今,接踵而至的天災人禍讓中國廣大百姓飽嘗了妻離子散的痛楚,以致形成了嚴重的得失強迫癥傳統。一旦環境有變,這種心理便會浮現出來。唐山大地震一夜之間摧毀了元妮的家庭,奪走了丈夫和女兒的生命,殘廢了兒子的手臂。地震后的三十多年,她一直“守著心理的廢墟在過”,希望歲月能見證自己的真愛,救贖曾經的“過失”。她含辛茹苦地撫養兒子成人,拒絕愛情,拒絕享受,執拗地陪伴著丈夫和女兒的遺像……然而,“罪過”的根源是什么呢?筆者認為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缺陷。元妮出于對丈夫和女兒的真愛,沒有辦法接受現實,還把他們的離去歸咎于自己的“過失”(其實這是作繭自縛),這是得失強迫癥在作祟。應該說地震只是元妮悲劇的導火索,心魔是催化劑,中國傳統文化的后遺癥才是罪魁禍首。
王登——失去母親的心痛
作為震后的一代年輕女性,曾經徘徊在死亡線上的王登經受了坎坷的心理路程。
人的安全感最初來源于母愛。如果這一點都不能保證,就談不上形成健康的心理和獨立的人格。如果說王登吃不到番茄還可以原諒的話,那么在生死線上被母親拋棄無疑于赤裸裸的“溺嬰”,對她脆弱的心靈而言無疑是致命的創傷。從這個意義上說,震后三十余年,王登銘記怨憤、拒絕認祖歸宗情有可原。但也有人認為她有些過分,畢竟母親的選擇是無奈之舉,是面臨兩條生命都可能失去的痛苦抉擇,無論她選擇誰都將對另外一個造成傷害。“保子棄女”合乎世俗傳統心理(汶川地震中方達與男子的對話說明了這一問題),她不能超越這一時代的局限。
其實,真正造成王登不幸遭遇的是傳統文化中的性別歧視觀念。她和母親元妮都是地震的受害者,也都遭到了世俗文化的綁架。震后的三十多年,王登失去了母愛,元妮也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既有對自己的“過失”贖罪,還有女兒拒絕的懲罰。
當然,王登最終還是被親情感化,認祖歸宗,回到了充滿愛的世界當中。這一轉變離不開養父的教導,養父一直開導她不要懷疑母愛而生活在自縛的囚籠之中,雖沒有直接促成她原諒生母,但為她之后的回歸做了思想準備;也與汶川地震的經歷有關——她親自見證了一位母親出于愛鋸斷女兒的腿的事實,這無疑對她有深刻的啟發。偶然中她又得知母親并沒有拋棄自己,而是因為愛而過著廢墟一般的生活。
她的這一轉變,其實是心理從不成熟到成熟、人格從不獨立到獨立的過程。因為不成熟,所以在從死亡邊境爬出來以后的三十多年,在沒有理解母親的艱難處境的情況下,她一味任性地埋怨母親的選擇,甚至斷絕母女關系,嚴重誤傷母親的一片真愛之心。因為不成熟,所以在她懷孕之后,為孩子的問題與男友發生爭執,一走了之。她尊重生命的行為固然有理,但也不能排除她欲借此與母親劃清界限的怨恨心理。無論是否存在后者,她的行動和心理都充滿了矛盾:選擇尊重生命就是對母愛的肯定,拒絕承認母親就是對母愛的否定。但她最終被親情打動,被母愛征服,解除了心魔,實現了心理與行動的統一。
王登之養母——擁有養女的心憂
中國素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古訓,而婦人的家庭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是否有子女,這也是傳統社會為何會形成“多子多福”之說的重要原因之一。無子的家庭中,夫妻雙方的矛盾容易激化,而大多數時候原因都被歸結到女性一方。在男權社會體制中,沒有子女倚重的女性,其弱勢地位和自卑心理無法得到有效的補償。影片中王登的養母沒有自己的親生骨肉,在家庭中就沒有穩定的地位和充分的自信。這就是她一直帶著嚴肅而悲哀的面孔的主要原因。然而,即使她有了養女,也未能從根本上獲得心靈的平衡。因為對她來說,沒有子女是一種痛苦,有養女又陷入另外一種痛苦。很顯然,她領養王登是無奈之舉,不領養不行,領養了又擔心白養(正常情況下,王登長大后必然會認祖歸宗)。為了能把養女留在身邊,她希望王登能夠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從而可以獲得些許安全感,但那卻是一種奢望。因為學業的原因,王登最終還是未能待在她的身邊。
無子心痛、養子心憂的矛盾至死都糾纏著王登的養母。與此同時,她還有另外一重憂慮,那就是她害怕養女取代自己的地位。畢竟王登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養女與丈夫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加上自己沒有親生骨肉,家庭地位也不牢固,所以她很不放心丈夫與養女的關系(她曾多次警告丈夫行為要檢點)。事實上,她的憂慮是子虛烏有:養女王登孝順有嘉,從沒有拋棄她;丈夫也耿直忠誠,從沒有背叛她。一切都只不過是她主觀臆想,作繭自縛。
結語
雖然是平民路線,但《唐山大地震》聚焦于平民親情和女性隱私心理[4],著力呈現個體在復雜社會環境中的生存處境,直接觀照個體和生命本身,有效提升了平民電影的思想深度。片中女性的心理可以一言以蔽之:失去者心痛,擁有者心憂。他們的特殊心理看似是地震的產物,實則扎根于中國傳統文化,是千年文化積淀的結果。影片將他們凸現出來,讓觀眾認識到了表象下潛藏的本質,平凡中孕育著偉大。
注釋:
[1] 早期的女權意識指勞拉·穆爾維在《視覺快感與敘事性電影》中所指的窺淫癖(男性看/女性被看)、閹割焦慮等女性主義思想。
[2] 參見何嵩昱《逃離中的落網——反思新時期女性電影敘事中的女性意識》,《電影文學》2008年第11期。
[3] 參見楊劍利《女性與中國近代社會》,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
[4] 參見王一川等《眾評〈唐山大地震〉》,《電影藝術》2010年第5期。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藝術學系)
本欄責編: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