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同時也是人類重要的文化載體。不同民族的文化差異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語言表現出來的。另外,詞匯是語言的基礎,是語言大系統賴以生存的支柱,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差異在詞匯這個層次上表現的最為明顯,涉及面也最為廣泛。本文列舉了中西方(以儒家文化系統與基督教文化系統的比較為主)使用的主要植物意象,并比較其異同,試探討在不同文化體系中的植物名詞所體現的不同文化內涵及其原因,同時也針對植物名詞負載的文化差異對對外漢語教學的影響略作延伸。
關鍵詞:植物名詞 中西文化差異 對外漢語教學
[中圖分類號]:G2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4-0250-02
引言
在中國,梅蘭竹菊,很自然就讓人想到君子風度;寒冬臘月,人們總會以松柏之志自勉……每一棵花,每一株草,都寄托著今人古人的期待、好惡和其它種種聯想。然而,在中國之外,尤其是在基督教文化系統中,同樣的春花秋草,是否會讓人產生同樣的聯想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且不必說由于自然條件的差異,不同地區會有各自不同的植物品種,即便是完全相同的植物,由于其所生長的文化條件的差異,也會在不同民族中產生不盡相同甚至完全對立的聯想意義。
中國的儒家世界和西方的基督教世界,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千百年的文化熏陶,讓這兩個世界的人形成了不一樣的人格特征,也讓這兩個世界的花草擁有了不一樣的文化內涵。我們知道,詞匯是語言的基礎,是語言大系統賴以生存的支柱,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差異在詞匯這個層次上表現得最為明顯,涉及面也最為廣泛。在本文中,我們主要選取兩對植物名詞,將它們置于不同語言的詞匯系統之中,比較其中的異同。
一、桃花與玫瑰——一樣的愛,不一樣的花
隨著西方文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沖擊,國人普遍越來越“西化”。我們知道“情人節”,卻不知道“上元燈節”和“七夕”;我們知道紅玫瑰象征愛情,卻不知道桃花也代表著深刻的愛。
《詩經·周南·桃夭》:“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以桃花的燦爛美好起興,襯托出新嫁娘的美艷。但古代評價女子并不純粹考慮其外貌美丑,更重要的是其是否有賢德。如桃花般燦爛的女子,不僅有“灼灼其華”,亦是“有黃其實”、“其葉蓁蓁”,她的到來會讓夫家子孫滿堂、根深葉茂。桃外形美麗、產量頗高的特性十分符合古代社會對女子的期待。由于這是一首贊美勉勵新婚女子的詩,所以古人在祝賀新婚之時往往會說“既和周公之禮,又符桃夭之詩”。
唐朝崔護《題都城南莊》詩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那個意外相遇的美麗女子,如同春日的桃花般燦爛奪目,讓人心生愛意。李漁在《閑情偶寄·種植部·木本第一·桃》中談到“桃之未經接者,其色極嬌,酷似美人之面,所謂‘桃腮’、‘桃靨’者,皆指天然未接之桃”。正是由于桃花的美艷總與美人有牽扯不開的關系,桃花也便被附加了愛情的聯想色,成為中國傳統的愛隋花。
英語中的peach也時常用來形容美麗女子,如The new officegirl is a real peach.All the guys want to date her,(辦公室里新來的女孩很漂亮,所有的男士都想跟她約會。)另外,peach還有“漂亮”、“非常好”的意思,如What a peach 0fa room!(多漂亮的房間啊1)英語中的peachy cheeks,peachycomplexion與李漁說的“桃腮”、“桃靨”類似,但這些都只限于不正式的用法。
西方文化中被奉為愛情花的正宗是玫瑰。值得注意的是,我們所說的玫瑰,事實上并不是植物學意義上的“玫瑰”,而應該是“月季”,兩者同屬“薔薇科”,但月季俗名為“現代月季”、“玫瑰”,玫瑰俗名為“徘徊花”;月季有“愛與美”、“愛情”之意,而玫瑰并沒有類似的含義。不過,無論是玫瑰還是月季,它們的英文都是rose。
說到rose,很自然地,人們就會想到蘇格蘭詩人彭斯的MyLove Is Like A Red.Red Rose:
O,my lure is like a red red rose,
啊,我的愛人像一朵紅紅的玫瑰,
That’s newly sprung in June;
六月里迎風初開;
O,my luve is l ike the melodie,
啊,我的愛人像一曲甜蜜的歌,
That’s sweetly play’d in tune.
唱得合拍又柔和。
玫瑰之所以被看為是愛情的象征,其源頭已不可考,不管是古希臘羅馬文化、基督教文化,還是伊斯蘭文化、印度教文化中,都有關于玫瑰的傳說,卻也只限于傳說而已。我想,這主要是因為玫瑰花外形高貴,顏色紛繁,氣味芬芳,這一切都只能給人產生美好的感受,任何宗教、民族,面對美好的事物,都會有類似的反應。
“玫瑰花自古以來被西方人看的特別高貴,而且被譽為‘盡善盡美’的典型。”英語中有coming up roses進展順利,蓬勃發展),還有不少與rose有關的短語、俗語,如rose water指奉承話或矯揉造作的作品,a blue rose指“子虛烏有”等等,這說明玫瑰花在西方文化中占極高的地位。這種“盡善盡美”的特質與西方的神話傳說相融合,使得玫瑰最終成為了愛情的象征。漢語中“玫瑰”這個詞起先并不指花,而是指玉石。《說文·玉部》:“玫,火齊,玫瑰也。一日石之美者。從玉,文聲”,“瑰,玫瑰。從玉,鬼聲。一日圓好”,將美玉之名賦予這美麗的花兒,可見古人同樣對玫瑰花喜愛有加。但別忘了,中國傳統的玫瑰花絕大多數指的是“徘徊花”而非月季花,其地位也遠不及西方的rose。李漁《閑情偶寄·種植部·藤木第二·玫瑰》中講到玫瑰,“花之有利于人,而我無一不為所奉者,玫瑰是也。……玫瑰之利,同于芰荷,而令人可親可溺,不忍暫離,則又過之。群花止能娛目,此則口眼鼻舌,以至肌體毛發,無一不在所奉之中。可囊可食,可嗅可觀,可插可戴,是能忠臣其身,而又能媚子其術者也。”此處的玫瑰是花中的“全能冠軍”,卻不是“愛情使者”。
二、木槿花與黃水仙——青春易逝的憂傷
任何民族面對時空的無限總會心生憂傷,因為個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暫。所以,抒發青春易逝的無奈感受是眾多文人共同的選擇。然而,無奈與憂傷是共通的,不同的民族所選擇的抒情對象卻是不同的。單從植物上看,在中國是木槿,在西方卻是黃水仙。
《詩經·鄭風·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膏不忘。”其中的“舜華”、“舜英”,皆指木槿花,用以形容美人之顏,可見木槿花之美。也許是因為“紅顏薄命”吧,木槿花花期極短,朝開暮落。《閑情偶寄·種植部·木本第一·木槿》;“木槿朝開而暮落,其為生也苦。與其易落,何如弗開?造物生此,亦可謂不憚煩矣”。李時珍日:“此花朝開暮落,故名日及,日槿日葬,猶僅榮一瞬之義也”。積聚所有的能量,只在為一瞬的花開燦爛,也許正因為這一瞬的短暫易逝,木槿花的美麗顯得更為可貴。然而,愛花的人在欣賞花之美的同時,亦會“哀吾生之須臾”矣。黃希旦《感時行》日:“勸君莫種術槿花。朝榮暮落堪咨嗟。勸君種取亭亭竹,霜繁風勁依然綠。”查慎行《續詠庭前花草四章》:“木槿日及花,難開易憔悴。人情無久暫,枯菀適時至。敷條自仲夏,荏苒雜秋卉。老人齒發衰,閱世殊少味。炎涼等晨驀,草草寓生意。”
李漁看得明白:“木槿者,花之現身說法以儆愚蒙者也。花之一日,猶人之百年。人視人之百年,則自覺其久,柳花之一日,則謂極少而極暫矣。不知人之視人,猶花之視花,人以百年為久,花豈不以一日為久乎?無一日不落之花,則無百年不死之人可知矣。此人之似花者也。”從花的朝開暮落,看出人生百年之短且暫,并不新奇,可貴的是李漁看出了人遠不及花的地方:“乃花開花落之期雖少而暫,猶有一定不移之數,朝開暮落者,必不幻而為朝開午落,午開暮落;乃人之生死,則無一定不移之數,有不及百年而死者,有不及百年之半與百年之二三而死者#則是花之落也必焉,人之死也忽焉。”確實,人生在世,雖是集天地之精華,卻也不過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而已。寄生天地之間,忽如遠行之客。
正因為木槿花朝開暮落的特質,在后來文人的眼中,它便成為了善變的小人。如孟郊《審交》:“種樹須擇地,惡土變木根。結交若失人,中道生謗言。君子芳桂性,春榮冬更繁。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莫躡冬冰堅,中有潛浪魏。碓當金石交,可以賢達論。”
雖然在中國,木槿花意味著朝開暮落的瞬間繁華,美麗中總帶著青春易逝、紅顏易衰的憂傷,但在韓國,這個將木槿花作為國花的地方,術槿卻是“無窮花”。木槿花開時節,樹枝上會生出許多花苞,一朵花凋落后,其它的花苞會連續不斷地開。朝發暮落,日日不絕,人稱有“日新之德”,故被稱為“無窮花”,象征矢志彌堅、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也象征著美麗與永恒。
在歐洲,用以表現青春易逝的植物為黃水仙(daffodil)。如赫里克(Robert Herrick)的《致水仙花》(To Daffodiis)這樣寫道;
Fair Daffodils,we weep to see,
美麗的黃水仙,凋謝得太快,
You haste away so soon;
我們感覺著悲哀;
As yet the early-rising Sun,
連早晨出來的太陽,
8as not attained his noon,
都還沒有上升到天蓋。
We have short time to stay,as you。
我們也只有短暫的停留,
We have as short a spring;
青春的易逝堪憂;
As quick a growth to meet decay,
我們方生也就方死,
As you,or anything,
和你們一樣,一切都要罷休。(郭沫若譯)
詩人借黃水仙過快的凋謝表現人“方生方死”的悲哀與無奈。不過,黃水仙和術槿花相比,可以說是很長壽的了。詩人的感慨,或許只是因為面對美,我們總是看不夠,然而,美總是要逝去的:面對生命,我們總是嫌人生苦短,于是。生命便在無奈與悲哀中。消逝得更快。
余論
以上所講到的植物詞匯都深深打上了不同文化系統所賦予的不同文化烙印,有些學者將這種本身載有明確的民族文化信息,并且隱含著深層的民族文化含義的詞稱為“文化詞匯”,這種詞匯與民族文化有各種關系:有時是直接反映文化,有時是間接反映,還有的與各種文化存在著淵源關系(如來自文化典籍的詞語及來自宗教的詞語等)。
我們在對外漢語教學過程中需注意文化性的教學,尤其是在詞匯教學領域更需如此——因為就語言要素與文化的關系而言,最能反映文化的便是詞匯。我們教授詞匯,主要是教詞的意義和用法,而最基本的便是詞義的教學。英國學者Geoffrey Leech將詞義分為概念意義、內涵意義、風格意義、感情意義、聯想意義、搭配意義和主題意義七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概念意義和內涵意義,詞義教學最主要的也就是對詞匯概念意義和內涵意義的教學。我們知道,詞的概念意義或者說是理性意義往往是固定不變的,而內涵意義就需看情況而定了——,社會的變化、時代的發展,甚至是在不同的篇章之中,內涵意義都會產生相應的變化,但一般說來,其附著的特定民族文化含義還是相對固定的,并且對我們理解語義有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在辭典義中,往往只涉及到詞的概念意義,而很少提到其內涵意義,這就導致許多留學生在學習漢語的過程中,雖然通過查字典很容易得知一個詞的概念意義。但一旦將這個詞放進具體語境中就很難理解了,以植物詞為例,如:
“黃花閨女”中的“黃花”,既可指“菊花”,形容未出嫁的少女如菊花般的貞潔和操守,也可指女孩子面頰上的妝扮。如木蘭回家時就“對鏡貼花黃”。但在留學生看來,“黃花閨女”很可能就是指像黃色的花兒一般的少女,那有什么美的呢?難道只是為了體現亞洲人的膚色?
反過來也是一樣,我們在接觸外國文學作品或其它語言材料時,也時常被其中一些看似很容易理解的詞攪得一頭霧水,如波特萊爾的《惡之花·兩個好姐妹》中出現了這樣兩個植物意象:
放蕩胳膊丑,你何時讓我入土?
與它爭雄的死亡啊,你何時來
給惡臭的桃金娘嫁接上黑柏?
注釋中標明“桃金娘”象征愛情,“黑柏”象征死亡,倘若失去了注解的提示,我想看懂這首詩還是比較困難的,因為在詞典中,我們只能知道它們是兩種植物而已。
如果我們在對外漢語詞匯教學中無法將文化性適當引入的話,可以說這種教學是失敗的,畢竟,我們希望外國學生了解的,不是蒼白無力的單純的語言知識,而是負載著中華上下五千年悠悠歷史與文化的漢民族的語言,她厚重、多彩、魅力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