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老舍與《月牙》

摘要：我國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的中篇小說《月牙兒》，描寫了一個柔弱善良的女子為生活所迫，逐步淪為妓女的悲慘故事，小說中的象征物那一彎凄清的“月牙兒”深深的震撼和打動了無數讀者的心，其實文中女主人公的苦難正是老舍先生現實生活的再現和寫照，通過本文希望大家更深入的了解老舍，了解這篇作品。

關鍵詞：老舍 月牙兒 童年 母親 初戀 宗月大師 微神 再現 寫照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4-0071-02

老舍先生的小說《月牙兒》寫母女兩代受生活逼迫，墮為暗娼的悲慘遭遇：女主人公的母親因寡居而無法生活，淪為暗娼；女主人公自己經過各種努力和掙扎，終于也無法逃脫同樣的被蹂躪的命運，而月牙兒見證了這一切的發生、發展，它成了主人公孤獨寂寞時唯一而又不可缺少的伴侶，成了主人公向黑暗社會控訴的代言人。其實，女主人公年少時的經歷正是作者年少時生活的再現，女主人公母親幫人洗衣襪的描繪正是作者母親現實生活的真實反映，后來女主人公的悲慘命運又是作者初戀對象劉小姐的寫照。

一、悲慘童年

老舍小時候住在小羊圈胡同的一個小院，父母養了9個孩子，活下來5個，老舍是他們的幺兒子。老舍的父親是一名滿族的護軍，陣亡在八國聯軍攻打北京城的炮火中。老含四十歲自擬的小傳中這樣寫道“三歲失怙，可謂無父”。他很愛母親，可是卻不愛那個家。它破、它窮。因為貧寒，老舍有一個很辛酸的童年。十四歲時，他背著家里考上了北京師范學校，這是個免費住校的洋學堂，從此他跨出了那個窮家門，再也沒有回去住過，仿佛逃了出來似的，永遠不再回去。

《月牙兒》一開始就寫女主人公才七歲，穿著短紅棉襖倚著小屋的門垛看著月牙，“屋里是藥味，煙味，媽媽的眼淚，爸爸的病……沒人招呼我，沒人顧得給我做飯。我曉得屋里的凄慘，因為大家說爸爸的病……可是我更感覺自己的悲慘，我冷，餓，沒人理我……什么也沒有了，我不能不哭，可是我的哭聲被媽媽的壓下去；爸，不出聲了，面上蒙了塊白布……爸爸就裝入那么一個四塊薄板的棺材里，到處都是縫子。然后五六個人把他抬了走。媽和我在后邊哭。我記得爸，記得爸的木匣。那個木匣結束了爸的一切：每逢我想起爸來，我就想到非打開那個木匣不能見著他。但是，那木匣是深深地埋在地里，我明知在城外哪個地方埋著它，可又像落在地上的一個雨點，似乎永難找到。”女主人公幼年喪父，父親死得凄慘，裝在到處都是縫子的四塊薄板的棺材里埋了。為什么文章開篇就安排父親的死?這樣苦難開頭的安排正是因為老舍是幼年喪父，在《我的母親》一文中，老舍這樣寫道“一歲半，我把父親克死了。”老舍的父親是一名滿族的護軍，死得很慘，老舍的夫人胡絮青說：“八國聯軍入侵北京城的時候，他父親死在南長街的一家糧店里。是舅舅家的二哥回來報的信，這個二哥也是旗兵……他敗下陣來，路過那家糧店，進去找點水喝，正巧遇上了老舍的父親。攻打正陽門的八國聯軍的燒夷彈把父親身上的火藥打燃。全身被燒腫，他自己爬到這個糧店等死。二哥看見他的時候，他已不能說話，遍身焦黑，只把一雙因腳腫而脫下的布襪子交給了二哥。后來父親的小小衣冠冢中埋葬的就是雙襪子。”這段悲慘的家史是天然的小說題材，在老舍的一生中，它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的記憶里，勾起他的無限心酸和義憤，也在他的很多作品當中有所體現。

《月牙兒》里女主人公隨著母親去看父親的墳，寫道“媽和我還穿著白袍……媽拿著很薄很薄的一羅兒紙……我記得那個墳：小小的一堆兒土，遠處有一些高土崗兒，太陽在黃土崗兒上頭斜著。媽哭了一陣，把那點紙焚化了，一些紙灰在我眼前卷成一二個旋兒，而后懶懶地落在地上。”老舍的兒子蘇乙在后來的文章中說老舍先生在小說《月牙兒》里描寫的母親拉著年幼的“我”去西直門外去給父親上墳的場景，實際取材于老舍早年和母親去明光村給自己亡父上墳的記憶，1942年老舍母親病逝于淪陷的北平，也埋葬于此地。

二、辛勞的母親

老舍的母親也是旗人，靠替人洗衣裳做活計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在《我的母親》一文中，作者這樣寫道“為我們的衣食，母親要給人家洗衣服，縫補或裁縫衣裳。在我的記憶中，她的手終年是鮮紅微腫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兩大綠瓦盆。她做事永遠絲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戶們送來的黑如鐵的布襪，她也給洗得雪白。晚間她與三姐抱著一盞油燈。還要縫補衣服，一直到半夜。”而《月牙兒》中女主人公的父親死后，“媽媽整天的給人家洗衣裳，有時月牙兒已經上來，她還哼哧哼哧地洗。那些臭襪子，硬牛皮似的，都是鋪子里的伙計們送來的。媽媽洗完這些牛皮就吃不下飯去。“媽媽的手起了層鱗，叫她給搓背頂解癢癢了。可是我不敢常勞動她。她的手是洗粗了的。”如此細致入微的刻畫正是源于現實生活中的仔細觀察，是現實生活中老舍母親的形象描繪和真實反映。正是這樣一位勤勞的母親給了老舍生命的教育，也影響了他的性格和習慣，在老舍的成長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

三、初戀的幻滅

說到老舍的初戀對象，不得不提到其自傳體小說《正紅旗下》里“定大爺”的原型——劉壽綿大叔。劉壽綿也就是北平的高僧宗月和尚，他本是個極富的人，一生做慈善事業，到老舍上中學的時候，這位劉大叔已一貧如洗，什么財產也沒有了。老舍從小(9歲)就是在劉大叔的資助下入學讀書的，在《宗月大師》一文中老舍這樣寫道“沒有他，我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入學讀書。沒有他，我也許永遠想不起幫助別人有什么樂趣與意義”。老舍上中學時，幫劉壽綿辦學校和慈善事業，學校就在劉壽綿家的西跨院，他女兒也在這里義務做教師，出落得溫柔、怡靜。隨著接觸增多，兩人的感情一天天加深，大概在17歲的時候，已經萌發了愛的情愫。劉壽綿這位大他一天的女兒，正是老舍的初戀，兩人同為師范學校畢業生。舒乙也曾說過：老舍初戀的姑娘“就是大富豪劉大叔的大女兒”，“這位小姐恬靜莊重，性格溫柔，十分可人。老舍暗暗地喜歡上她。每次見面。都使他心跳半天。”

《月牙兒》中女主人公初戀時是這樣描述的“春風象醉了，吹破了春云，露出月牙與一兩對兒春星。河岸上的柳枝輕擺，春蛙唱著戀歌，嫩蒲的香味散在春晚的暖氣里。我聽著水流，象給嫩蒲一些生力，我想象著蒲梗輕快地往高里長。小蒲公英在潮暖的地上生長。什么都在溶化著春的力量，然后放出一些香味來。我忘了自己，我沒了自己，象化在了那點春風與月的微光中。”這段文字更像是老舍本人初戀時的真實感受，從寫于1933年的《微神》這篇自傳體小說中，我們可以進行對照，“她家中的那株海棠花正開成一個大粉自的雪球；沿墻的細竹剛拔出新筍；天上一片嬌晴；她的父母都沒在家；大白花貓在花下酣睡。聽見我來了，她像燕兒似的從簾下飛出來；沒顧得換鞋，腳下一雙小綠拖鞋像兩片嫩綠的葉兒……我們都沒說什么，可是四只眼彼此告訴我們是欣喜到萬分……海棠花影在她半個臉上微動……我自己已忘了自己。只看見，不是聽見，兩個什么字由她的口中出來……直到不約而同地垂下頭去，又不約而同地抬起來，又那么看。心似乎已碰著心”。初戀是美好甜蜜的，卻也是短暫的。《月牙兒》中女主人公的初戀隨著“磁人兒”的到來而破滅，而現實中老舍盡管和劉姑娘彼此都有愛慕之意，但最終他們并沒有結果。老舍對劉壽綿大叔感激至深，加之他很要強，內向、固執，極力壓抑情感，不肯表白，也未提親，劉小姐更不會主動提出來。不久，老舍就把秘密告訴了同學羅常培。好景不長，美好的初戀徹底粉碎，1923年，劉壽綿因不善經營，迅速敗落下來，出家做了和尚，并讓夫人和女兒隨之做了帶發修行的居士。最初，在知道她出家的消息后，老舍心碎人瘦，把巨大的悲傷埋在心底，毅然出走英國。而劉家人以為遁入佛門便可清凈無事，其實在多事之秋并不然。劉小姐結局如何雖不得而知，但一定遇到了麻煩。從《微神》中可以發現一些關于這位劉小姐的線索：他倆青梅竹馬，都喜歡對方，卻顧忌傳統，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她出家后，他遠走他邦，想念著她，沒有她的消息；他回來才打聽到，她不幸淪落，被人蹂躪。他終于向她求婚，得到的是狂笑；他覺得要當面找她說清楚，去了幾次，才看見尸體一她已因又一次打胎而死。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劉小姐的命運肯定充滿了變故和苦難。《月牙兒》的女主人公也向劉小姐一樣善良、恬靜，一樣受過教育，但幾經掙扎，仍然被生活逼迫得去做了母親一樣的暗娼，命運同樣的悲苦。老舍始終對劉小姐藏著真情，以至于一時之間，很難再有哪位女子能夠替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老舍直到34歲才在朋友勸說下結婚。老舍的發小羅常培在《我與老舍》一文中也隱隱透露了一些線索：“我還可以告訴你，他后來所寫的《微神》，就是他自己初戀的影兒……他告訴了我兒時所眷戀的對象和當時感情動蕩的狀況，我還一度自告奮勇地去伐柯，到了兒因為那位小姐的父親當了和尚，累得女兒也做了帶發修行的優波夷(女居士的梵文音譯)!以致這段姻緣未能締結——雖然她的結局并不象那篇小說描寫得那么壞。”這段讓人落淚的戀情一直深藏在老舍心中，在《微神》完筆四年之后，他寫了一篇散文《無題》，對那次初戀和曾經深深愛過的姑娘又作了一番動人的描述，在這篇文章里，全都是他的親身經歷與內心感受，己沒有任何虛構：“對了，我記得她的眼。她死了好多年了，她的眼還活著，在我的心里。這對眼睛替我看守著愛情。當我忙得忘了許多事，甚至于忘了她，這兩只眼會忽然在一朵云中，或一汪水里，或一瓣花上，或一線光中，輕輕的一閃，像歸燕的翅兒，只須一閃，我便感到無限的春光。我立刻就回到那夢境中，哪一件小事都凄涼，甜美，如同獨自在春月下踏著落花。”因此，初戀的甜美與失戀的痛苦以及初戀情人的最后的悲劇命運，便長久地郁積在老舍的心靈深處，成了他日后寫愛情的材料。

劉小姐在老舍的小說里，也一再現身，使得他凡描寫到男女愛情的小說，都帶有一定的模式：男女相愛，女方的地位一般比男方高，女方或失意，或淪落風塵，或過早夭亡，男方則都是遠走他鄉，如老舍本人的出行英國一樣。而他筆下的年輕娼妓，如《月牙兒》的女主人公是讀過書，受過教育的，她有個性，善良正直，聰敏倔強，不遺余力地執著于飄渺的希望，她本該有著美好的一切，然而最終她還是被黑暗的社會吞噬了，可以說她賣身有一個被強迫的過程，這些都暗含了這位劉小姐的身世和遭遇。

《月牙兒》這部作品再現了老舍的生活，真實表達了老舍的思想感情和對現實生活的感受。故事中女主人公最后在監獄里又見到了好朋友月牙兒，月牙兒可以說象征了女主人公永無圓滿的處境和孤苦凄涼的命運。1966年8月的那天，在“文革”中遭受迫害的老舍到德勝門外城西北角上的太平湖公園投湖自盡，追隨自己可愛的母親而去，詳細的經過我們無法知曉。老舍死時不知道天上有沒有一彎凄清的月牙兒見證這人間的悲劇，我們只能猜測老舍當時心中定是孤獨凄苦的。《月牙兒》這部作品包含了太多的人間苦難，飽含了太多老舍的苦痛，那清冷的月牙兒將永遠的銘刻于眾多讀者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