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將理論與實際相結合,以歷史與現實的差異為切入點,在剖析史實的基礎上,吸收部分專家學者的研究成果,對《世說新語》中部分魏晉代表人物的言談行為及其作品所反應出的人格典范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文章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著重分析了魏晉風度的代表人物及其人格特征;第二部分主要將其與現代人格做對比分析,并獲得了一些有益的啟示。
關鍵詞:魏晉風度;代表人物;思考;啟示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4-0042-02
《世說新語》是我國古代的一部經典著作,它記述了從東漢末到東晉上層社會名士的言談風尚和遺聞軼事。全書共36門1130則,內容涉及政治、經濟、社會、文學、日常生活、思想等諸多方面,因而也是研究這一時期歷史的重要資料。
提到《世說新語》就不能不說魏晉風度,因為此書充分反映了魏晉士族階層的精神風貌、生活方式和文化趣味,而且魏晉風度也是《世說新語》的重要內容。魏晉風度,一般理解為當時的名士風度,實際上指的是在中國魏晉時代產生的一種人格精神與生活方式的統一體。包括哲學思辨、人格境界、文學創作、審美追求等方面。它以竹林七賢中阮籍嵇康和晉宋時期詩人陶淵明為代表人物。在《世說新語》中魏晉風度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對于《世說新語》的語言特色·魯迅先生稱之為“記言則玄遠冷雋,記行則高簡瑰奇。”正是因為有了簡約玄澹的語言,它才能完美地表現出魏晉風度。
一、魏蕾風度的代表人物及其風采
收入《世說新語》這部記載名士軼事的筆記小品中的大都是漢末以來名士沖決禮法,率真自得,任誕狂放的軼事。他們的行動有著明確的追求,拋棄傳統儒家哲學中過于拘執的一些道德說教,而以自己的生命意志來支配自己的行為,放飛自己的心靈。
1、阮籍
阮籍自少有“酒癡”之號。史傳他年少時“嗜酒能嘯”。當心靈世界夢醒之時,現實社會無路可走之際,他只能更加劇烈地飲酒,借以掩蓋自己言行的真實意圖,麻痹苦悶的心靈,保持內心最后的一點節操和自由。于是,種種扭曲、怪誕、癡狂的舉動和言論都出來了:
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世說新語·任誕8》)
因為沽酒婦的美貌而屢屢登門,醉臥其側,則是越禮之舉;然而又“終無他意”,卻又表現了對“欲”的超越。
阮籍這些行為實際上是對虛偽禮教的蔑視。為此有人說他不遵禮度,阮籍沒有理會,反而說:“禮豈為我輩設耶?”意思是禮教難道是為禁錮自己而設立的嗎?謹遵禮法不敢越寸分是俗人之行,而在這之上的任性放達,乃是名士風流。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識其父兄,徑往哭之,盡哀而還。其外坦蕩而內淳至,皆此類也。(《晉書·阮籍傳》
對于素不相識的美麗女孩的夭折,他哭出了中國數千年來最高貴的哭聲。他這一哭,代表他對人生還留有的依戀。
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于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鳳教。”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內,固喪禮也!”籍飲啖不輟,神色自若。(《世說新語·任誕2》)
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后臨決,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世說新語·任誕9》)
阮籍父親早卒,自幼隨母長大,可以說他對母親甚為孝順,然而在母親去世時,他卻飲酒食肉,不曾掉下一滴淚,似乎冒了當時天下之大不韙,似乎于情于理都不能這樣,就連何曾也要求晉文王將他“流之海外,以正風教”,然而自有懂得他的人。晉文王認為“君不能共憂之”,凡俗之人是不能理解他那違背禮制,任誕放達的驚世之舉的。飲酒和食肉都是假的,只有吐出來的鮮血才是真的!
阮籍常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世說新語·棲逸》)
這就是窮途慟哭,這就是阮籍的痛苦j可以想象,在走投無路時阮籍是何等的悲痛欲絕。奈何你世事滄桑變化,奈何你瀟灑放任自達,奈何你男兒有淚不輕彈,在無路可走的時候我也只是一個凡人,我也有我的脆弱,我也有我的痛苦,這千年一哭不知打動了多少人,這毫不做作的真性情不知震撼了多少人!
2、嵇康
竹林七賢多才多藝,具有藝術家的才情,詩人的氣質。在這一點上,嵇康是個突出的代表。他既有風姿絕俗的儀表,更有才華橫溢的藝術修養。
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云:“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夜叔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世說新語·容止5》)
魁偉的身材,優雅的風度,都是天然的本來面目,毫無雕飾。如龍舒卷自如,如鳳輕靈飄逸,如松偉岸獨立;既有名士的風采,又有奇男子的氣概。
嵇康內在的才情更是令人羨慕。在音樂上,他是個天才的古琴演奏、作曲大師和卓越的音樂理論家。嵇康所作琴曲,相傳有《嵇氏四弄》、《風如松》。而《琴賦》一文摹聲狀音、辭采天發則是他一生好琴、愛琴、操琴的結晶。其《聲無哀樂論》鮮明地突出了音樂的審美特質。
音樂是嵇康如詩如畫的生命本體,當他東市臨刑之際,仍然神氣不變,顧視日影,從容地彈奏起了《廣陵散》: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于今絕矣!”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世說新語·雅量2》)
他撫琴而嘆,恍如神仙般高深莫測,這種陌生得如神般的感覺一直在我心里去除不掉,也許是因為他太瘋癲,總讓我捉摸不透。于今看來,他似乎一生都在為那幾條原則而活著,僵硬、固執、死板得有些殘忍,嵇康卻沒有一次妥協的時候。嵇康就是在為尋找幾個知己活著,但這條路太痛苦,太悲愴,凄厲得令人費解。然而,正是這份在刑場彈奏《廣陵散》的從容與倔強,成就了魏晉風骨。
3、劉伶
《世說新語》中另有狂放者劉伶,酒是他祛除心累、抗爭禮法的憑藉,是其不惜用來消磨生命以換取精神超脫的惟一寄托,于是美酒成了他的生命本體。其實劉伶是個最能品出酒中味,最識酒中趣的酒圣。
劉伶病酒,渴甚,從婦求酒。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惟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婦曰:“敬聞命。”供酒肉于神前,請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醒。夫人之言,慎不可聽。”便飲酒進肉,隗然已醉矣。(《世說新語·任誕3》)
劉伶恒縱酒放迭,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揮衣,諸君何為我秤中?”
(《世說新語·任誕6》)
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晉書·劉伶傳》)
嗜酒到如此地步,連神靈都不放在眼里,恐怕也只有他了!在神靈面前“飲酒進肉”,醉態畢現;在家中縱情飲酒,“脫衣裸形”,別人譏笑他,他卻“大言不慚”的聲稱天地是他的房間,屋室是他的衣服,這種狂放不羈的行為可以說是對傳統禮法的大膽反叛。而《晉書·劉伶傳》中的這一則經典故事,這一句“死便埋我”甚至比阮籍的窮途慟哭更令人心酸。哀莫大于心死,劉伶異常痛苦,時常想到死,這酒喝得很累!
劉伶著《酒德頌》,意氣所寄。(《世說新語·文學69》)
《酒德頌》是一篇酒后的暢快之言,在那個荒謬的時代,以荒唐和滑稽來對待。也不失為一種嚴肅的抗爭。南朝詩人顏延之在《五君詠·劉參軍》中詠道:“劉伶善閉關,懷情滅聞見。鼓鐘不足歡,容色豈能眩?韜精日沈飲,誰知非荒宴?頌酒雖短章,深衷自此見!”
4、王徽之
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愛竹成癖、雪夜訪戴的軼事流芳百世,令人驚嘆:
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付。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世說新語·任誕46》)
王徽之在那里只是暫時居住而已,就要種上竹子,可能竹子還沒長成他就離開了那里,在世人看來沒有必要這么做,簡直是沒事找事。然而,他卻并不這么想,他愛竹已經愛到一天都不能不看到竹這種地步了,實在是愛竹成癖!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日:“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世說新語·任誕47》)
南宋文人曾幾在《題訪藏詩》中說:“不因興盡回船去,那得山陰一段奇。”宗白華先生說:“這截然地寄興趣于生活過程的本身價值而不拘泥于目的,顯示了晉人唯美生活的典型。”宗白華先生獨具慧眼地發現了這則軼事中蘊含的晉人唯美生活的意義,這也是魏晉風度的表現。
5、陶淵明
雖然《世說新語》中沒有關于陶淵明的記錄,但是談到魏晉風度就不得不提陶淵明。他是田園詩人,他是名垂千古的隱士,棲隱山林在物質享受上并不是件很舒服的事情,隱居是逃避,當對現實不滿而又無力改變或不想去改變時,自然就只得隱居遁世了。
桃李羅堂前,榆柳蔭后檐。(《歸園田居》其一)
青松在東園,眾草沒其姿。凝霜殄畀類,卓然見高枝。(《飲酒》其八)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
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移居》)
……或許,樸實的古柳、偉岸的青松、淡雅的秋菊和濃郁的美酒,是醞釀陶淵明飄逸而醇厚詩風的酵母,是陶淵明澹泊、真淳而又孤傲人格的詩意象征?
二、魏晉風度與現代人格
魏晉士人在動蕩的年代仍能夠堅強而執著地追求生命的覺醒和回歸,從而迸射出人性的光輝,他們放浪形骸、不拘禮法卻又忠于自己的心靈追求,甚至關系到生死也面不改色的表達自我。魏晉士人追求心靈上的絕對自由,正是他們現實中受到束縛的反應,在魏晉的政治斗爭中,知識分子們無法逃脫政治的魔爪,于是他們飲酒狂歡,“裝瘋賣傻”,守著
自己的一片天空,留下了讓后人無限欽羨又只能望其項背的瀟灑飄逸。那是一片無法復制的風景!
在折服于魏晉名士的人格魅力的同時,我聯想到了現代人精神世界的缺失。現代文明為人們提供了非常優越的生活,現代人的人格反而在這種驕奢和安逸中逐漸顯現出迷茫和脆弱。太多的顧此失彼,使絕大多數人生活在嚴重的情感污染之中。文明飛速發展,人格卻并沒有相應的得到進步,于是,生活變得乏味,情緒開始低落,身心健康受到摧殘。同時。工業化與物質至上的價值觀念,再加以官本位的體制,使人們蔑視精神的價值,陷于權勢與金錢的壓迫下而難以自拔。陶淵明尚且有“不為五斗米折腰”這種精神,但標榜文明社會的現代人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現代人要不斷的在祖先那里汲取精華,才不至于在這個精神匱乏的時代里迷失。
現代中國有點像魏晉轉型時代,舊的精神價值觀人們不信了,而新東西還沒有為我們所接受。這并不值得過分憂慮,但最可憂慮的是對于精神追求的缺失,如果甘于自我墮落而沒有魏晉風度的追求精神。那么后果是不堪設想的。盡管處于無奈之中,但是我們在精神趣味、價值觀念以及生活方式上,還是可以自我調節的,在向上向善之中,使我們的人生得到充實,使我們的心理得到舒緩。王國維說:“蓋人心之動,無不束縛于一己之利害,獨美之為物。使人忘一己之利害,而入高尚純潔之域。”(《教育之宗旨》)現代人一旦具備了至誠無欺的道德之后,便可以蕩滌胸中偏私,精神得到升華。至誠、至善的人格,就是高尚人格的寫照,也是人生智慧的最高體現。
魏晉風度的魅力在于超然物外的豁達,超脫庸俗的社會現實回歸到人類的精神家園!在繁忙又喧囂的現代社會,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地守住心靈深處的那一片凈土,有多少人能真正地回歸那座精神家園呢?
魏晉風度猶如《世說新語》中的一杯美酒,甘甜又苦澀,酒的醇香穿越了千年卻依然令人陶醉,令人神往。魏晉士人在酒中找到了人生的寄托,我們也該捧起《世說新語》,品品這杯融合了瀟灑、超脫、達觀、率真、自由、扭曲、怪誕、癡狂、痛苦、掙扎的美酒,大醉一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