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顯與清華學派世態喜劇的發展

摘要：王文顯的《委曲求全》，以其嫻熟的西方喜劇創作手法，以及對世態化社會的真切反映，展示了20世紀初清華學派注1世態喜劇創作的最高水平。本文將重點從“世俗化的人物塑造”，“嫻熟的喜劇結構運用”等兩方面分析，并發掘王文顯世態喜劇的創作特點，這對于了解早期中國戲劇文學的理論建設，以及指導現階段清華學院派戲劇發展的研究都有著重要的價值。

關鍵詞：王文顯 世態喜劇注2 《委曲求全》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4-0013-02

王文顯(1886～1968)號力山，英文名J.Quincey--Wong，祖籍江蘇昆山，1886年生于英國倫敦的一個華僑家庭。1908年畢業于英國倫敦大學，獲得文學學士學位，同年進入英國皇家莎學研究會。1915年歸國后在清華留美預備部任教，1922年4月改兼清華副校長。1925年清華研究院成立，與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和趙元任同被聘為清華研究院的五位特級教授之一。1927年到1928年期間，王文顯赴耶魯大學師從著名的戲劇理論家喬治·見克專門學習編劇理論。1929年返回清華大學，任外國語文學系教授兼主任，開設“戲劇概要”、“莎士比亞”、“現代西洋文學戲劇部分”①等課程。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王受聘上海圣約翰大學，抗戰勝利后移居美國。在密西根大學任教，直至1968年去世。

拂去半個多世紀的塵埃，當年清華著名的五大名師之一的王文顯，再次進入人們的研究視野。早在40年代初期，當王文顯還是桃李盈門之時，他的學生已經有了“一般中國人顯然不及外國人清楚他”②的感慨。時間進入20世紀80年代，已是遲暮之年的李健吾仍不禁感慨道：“王先生生前是應該享盛名的，而今記得他的人卻寥寥可數”③。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的現代喜劇史上相繼出現了王文顯、宋春舫、李健吾等這樣一批從事世態喜劇創作的優秀劇作家，他們各自的代表作都相繼得到學界的肯定。其中尤其是王文顯的《委曲求全一劇》，作為中國早期多幕世態喜劇的開端，其成熟的喜劇創作手法以及對世態化社會的真切反映，都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影響。在下面將重點從“世俗化的人物塑造”、“嫻熟的喜劇結構運用”的兩方面來認識和發掘王文顯世態喜劇的創作特點。

一、世俗化的人物塑造

中國世態喜劇的發展受到西歐尤其是英國世態喜劇的影響，而王文顯的《委曲求全》一劇中更是大量存在英國世態喜劇的痕跡。他創作的《委曲求全》明顯是將故事、人物中國化的客廳劇，“校長私宅客廳”、“學校會客廳”是劇中人物的活動場所，整個故事描寫重心是在對中國式人情世故和高校里道貌岸然的“師表”們內心的揭露。全劇的中心沖突是發生于顧校長和關教授之間爭奪學校大權的一場爭權奪利的戰爭，這一勾心斗角事件發生的緣由，正是對當時中國現實生活中，軍閥政治下人們性格扭曲的反映。

1 “師表”的困惑

作品雖然反映的是高等學府中師表們的生活。但劇中除了一個會計員王先生，一個花匠庫文兩個老實人外，其他八個師表都是機關算盡，功于心計的人物，連出場只有一次的大學生陳君，也不過是在替關教授做奸細。全劇劇情是由崇達大學校長顧先生企圖辭掉會計王先生、注冊員宋先生和仆人陸海三人引起的。劇幕一拉開，就是某星期天的早上顧校長在自家客廳約見秘書丁先生商量如何漂亮體面地辭掉這三人。與此同時，宋先生、陸海為保飯碗，也在積極行動。仆人陸海是一個練夠一身事故本領的北京人，機警、老練。隨時在窺探主人的行蹤，希望抓住點顧校長的秘密，以做其護身符。注冊科的宋先生也一樣是個圓滑老練的狠角色，他向投考學生出賣試卷，事情曝光，如今面臨飯碗問題，他又主動與陸海勾結。

另一位要辭掉的王先生雖然為人忠實，可是他那精明漂亮的太太卻是個難纏的角色。果然，為了保住先生的飯碗，王太太登門找到了顧校長，通過她最銷魂的模樣和甜蜜的微笑，終于以顧校長愿意介紹一個外交部差事的許諾?？墒?，正當顧校長的左手被王太太雙手捧起的時候，陸海和宋先生突然聞了進來。而眼前這偶然的情景，將作為校長緋聞的依據顯然是極不牢固的，造勢成為下一步的關鍵，陸、宋必然需要在要緊的細節上頭“加點兒油鹽”，從而能夠達到即便“他們不是真的在那兒戀愛”“可是頂毀人的是他們那份兒模樣太像了”。關于顧校長和王太太的謠言，經過他們的制造、加工和傳播。如愿以償得到了事主王先生的積極“響應”，他找顧校長理論，而顧校長是善于利用機會，會裝腔作勢的老手，但面對“桃色丑聞”的種種表現，則也讓大家看到其外強中干的本質，所以他急于巴結宋、陸二人來平息此事。這一事件也就成為了全劇情節發展的第一個轉折點。

同時，這也為伺機而動，官欲甚強的關教授提供了機會，當謠言出現之后，他立即找宋、陸協商結成聯盟“以前我們沒有一起合作過，我很覺遺憾，然而現在卻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一同把這件工作完成不好嗎?”。顧校長和王太太的謠言，經過宋、陸二人之手，到了關教授嘴里，謠言就說得更加煞有介事“一個教育機關的長官，把會計先生的太太抱在手里頭。在他自己的家里頭，在顧太太不在的時候，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這位捕風捉影、造謠生事的能手，為了擴大事態的嚴重性，不惜編造非常有賣點而且也更聳人聽聞謠言，從而達到整垮顧校長，取而代之的目的?？吹綍r機成熟后，關教授拋出精心設計的最后一步棋子——校董事會負責調查這次“校長桃色事件”的張董事，而不巧地是張董事又是一個老奸巨滑、道貌岸然的色鬼，見到事主王太太后更是傾心不已·利用權勢得到王太太一吻，又將自己陷入了新一輪桃色丑聞，也讓機關算盡的關教授陷入被動。作家對這些處心積慮完弄權勢，功于心計的“師表”們的嘴臉的揭露，為全劇帶來了戲劇化的效果。

2 “She”的暗示

《委曲求全》的英文版為She stoop to compromlse，王文顯以此也暗示了“She”對全劇的重要意義，即王太太作為劇中唯一女角，作家從一開始就沒有將其刻意表現為“專事誘惑的放蕩尤物，她在劇中的全部活動無非是衣食逼人’的結果。當張董事利用權勢要求一吻的時候，王太太的表現是富有深意的，她的俯首無言、仰頭嘆息以及隨之而來的輕輕一吻都深刻地表現出其內心的猶豫、對自身命運的清醒認識鋌而走險的決心，這不能不使人想起這位喜劇人物在顧校長家里不幸而激憤的告白”：“我只是個婦道人家。我得單槍匹馬沖出去，來保全這一家子。大家說我野心大，叫我什么花蝴蝶……他們沒有想到我心里多么難受，……有時逼的我發瘋”。顯然為保住丈夫的位置，為了五個孩子和一家的生計，她不惜巧言令色地周旋于各種緋聞之間，但她并非委身墮落，而是巧用姿色，委曲求全，她知道“必須有個邊界，馬到了懸崖邊得收著僵。”

在這樣一個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環境里，演繹了一個機警、漂亮的都市婦人，她在可笑之余所表現出的無奈與心酸。并通過她的遭遇，暗涉“師表”的虛偽。但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機警事故的陸海、圓滑老練的注冊員宋先生、善于心機的關教授等這些小人物，或是大權在握的顧校長，人們在非議背后，更多是對普通人在現實生活中掙扎的理解。在這種勾心斗角中不停地掙扎的背后，實際是作家試圖用以一種喜劇形式去表現人性在世俗社會中被殘酷扭曲的一面，即他們的行為都受制于衣食所迫，在權勢地位消長的過程中，他們不得不對自己的歸屬和立場做出隨時的調整。

二、嫻熟的喜劇結構運用

1 “一線串珠”式的結構

王文顯在《委曲求全》一劇中，采用了“一線串珠”式的結構，通過結構性人物連接整個劇情，我們注意到劇本的情節，從敘述學校小職員的妻子王太太為丈夫爭取衣食之所的故事開始，另外插入了顧校長與教員宋先生、仆人陸海之間的沖突與合作，關教授對顧校長設計誘陷，以及張董事對顧校長、關教授等人矛盾沖突的“和平演變”，這三對利益群體的沖突從消長到平衡重組的過程。在劇本敘述通過王太太在“校長私宅客廳”、“學校會客廳”等空間上的移動，不斷的嵌入了與敘述相關的其他情節：第一幕，王太太在為丈夫“飯碗”奔波時，她被宋、陸二人利用成為了顧校長緋聞的主角；第二幕，關教授揭穿了顧校長掩蓋緋聞的預謀，王太太又成為關教授從顧校長手上奪權的殺手锏：第三幕，張董事對王太太的不軌被公諸于眾，她再一次成為化解所有人危機的關鍵人物。作家巧妙地將若干幅社會生活的剪影，通過王太太在其間的活動串聯成一個戲劇性敘述整體。

2 重復、對比的結構

為強化了戲劇結構特征，作者也嘗試運用了重復、對比作為主要結構手法。在第一、三兩幕結尾的兩場戲中，人物不同，事件相似。顧校長才被與王太太的“桃色丑聞”搞得焦頭爛額，而校董事會派來調查此事的張董事又重蹈覆轍，再次陷入與王太太緋聞之中，直到幕布降下的時候，臉上還粘著他向王太太索要的鮮紅唇印。作者在首尾兩幕的結尾設計了兩處頗有深意的重復，眾多人物之間則形成鮮明的對比，從而加強了文本的喜劇效果。

作者還注重對比手法的應用，劇本結尾，我們注意到張董事帶著王太太剛剛在其兩頰上留下的鮮紅吻痕，為王太太、顧校長和所有證人“恢復名譽”時的情景，“張先生滿面光彩，望著大眾莊嚴地”說道：“我查見王太太是規矩最嚴的一位婦人，我一生從沒有遇見過這樣循規蹈矩的婦人?！尤荒茏龀霾徽數男袨?，簡直是笑話。從這次調查以后，她的清白的名聲也就更加清白”。而另一當事人王太太在張董事臉上留下兩個唇印后，竟也“帶出一種自覺的嚴正模樣”欣然接受了張董事對自己名譽清白的肯定。作家用漫畫式手法，讓人物各自摑自己的嘴巴，外表和言語的不和諧，包含著深刻地諷刺，也產生強烈地喜劇效果，這樣的結局，就更加突出了劇本的喜劇色彩。

3 隱秘公開式的結構

隱秘公開式是王文顯在《委曲求全》劇中又一重要的結構特點。而現實一種正面的形象出現，具有欺騙性，而其假面一旦被揭破與公開，喜劇效果自然就應運而生。第一幕，宋、陸二人從鑰匙孔中，窺見了顧校長與王太太之間的曖昧舉動，隨即推開門制造謠言；第二幕，關教授從書架后鉆出，陳君從窗外露出面孔，當眾揭穿了顧校長等人試圖掩蓋謠言的全盤計劃；第三幕，王先生推進門，揭穿了張董事與其太太的不軌行為，隱秘公開式的手法貫穿全劇三幕，成為創構或推動該劇情節的必要手段。

王文顯在整個清華大學早期的戲劇學科建設中，起到極為重要的橋梁作用，受其影響清華大學出現了一大批以學院派創作風格為主的戲劇家，如洪深、曹禺、李健吾、楊絳、張駿祥、陳麟瑞(石華父)和陳銓等眾多清華學人，他們都為中國話劇的發展與成熟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毫無疑問在中國現代話劇發展史上，王文顯不僅是一位起步最早的中國現代戲劇教育前輩，還是一位當之無愧的戲劇大師?！白屛覀冇涀⊥跷娘@這個名字，記住他為中國現代喜劇文學增添的新因素，記住他為中西戲劇藝術的交流和融會所做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