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現象學的視域解讀和分析了加拿大女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代表作《盲刺客》,分析了《盲刺客》中的主題和寓意是如何一步步從遮蔽走向澄明,而又瞬間回歸隱蔽之中,分析了作品中的世界如何在讀者面前展現而出。
關鍵詞:盲刺客 澄明 遮蔽 解蔽
[中圖分類號]:1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4-0035-02
現象學是“由胡塞爾創立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一個在現代西方哲學界具有重要影響的哲學流派?!?。在胡塞爾看來,所謂“現象”一詞,“來自于希臘詞‘phainomenon’,意思是顯現出來的東西或表象”,所以“現象學就是這樣一種哲學,一種對給予我們的知識的東西(即現象)的描述性分析”,即“現象學主要是一種尋求永恒真理的辦法”,“是對給予我們的知識的所有東西進行分析?!碑斎?,他所采用的“現象學”方法,實際上就是“現象學還原法”——通過“懸擱法”或“括號法”及“本質直觀”分析和實現的。現象學不但在哲學領域引起極大的震撼,在文學界亦產生重大影響,尤其將現象學引入文學批評中,更能開闊文學批評的視域,使作品得到更深刻的闡釋。本文以加拿大女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代表作《盲刺客》為例,分析了作品中的世界,是如何在讀者面前一步步展現而出的。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是加拿大最負盛名的作家之一,作品《盲刺客}2000年問鼎布克獎?!睹ご炭汀吩谂鹘前惤z的回憶中展開,開篇,八旬老婦艾麗絲用回憶引導讀者,將家族的興型衰史和妹妹勞拉的人生娓娓道來。艾麗絲的敘述不時被報道艾麗絲家族新聞的新聞剪報,和一本名署名是勞拉的《盲刺客》打斷,文中的《盲刺客》講的是一個富家小姐和一個總是處在逃亡的窮小子的愛情故事。窮小子則虛構了一個發生在外星球上的,盲刺客與啞女祭司的故事。隨著小說情節的展開,讀者會驚訝的發現,文中的《盲刺客》竟與與艾麗絲的回憶重合為一。頓時,一本書中呈現出看似并不相關,卻又在邊緣接縫處咬合縝密的三個世界:“我”身處的現實世界;文中的《盲刺客》里富家小姐和窮小子的世界;窮小子虛構的盲刺客和少女的世界。三個世界相輔相生,又相互抵觸,使文本復雜精巧,耐人尋味。
愛麗絲的名字是一個貫穿全文的隱喻:Iris與eyeless(盲目的)諧音;而文中的《盲刺客》里的盲刺客又與愛麗絲有著聯系——愛麗絲前半生是盲目的,看不到丈夫理查德的陰謀,看不到妹妹勞拉的遭遇,看不到愛人亞力克斯的犧牲,她始終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和外界保持距離而保護自己,“她是個圓圈,骨子里是個零。她是一個空問——一個虛無飄渺的空間。這就是為什么他們夠不著她,也動不了她一根毫毛。這就是為什么他們連一條罪名也無法加到她頭上。她笑容可掬,但笑容后面并沒有她的身影”。因此,她被真相拒之門外,她看到的理查德是溫和體貼的丈夫:勞拉行為怪誕,后期發展到精神病入院;亞力克斯對自己忽冷忽熱,不明是否投入真心。愛麗絲最初所見,即是被誤解的“真”。誤解既有她主觀臆斷,也有他人誘導。她將“相符”或“符合一致”理解為真之本質,必然被“真”拒絕。
真理最初源于古希臘語“Aletheia”,原指“無蔽狀態”即“澄明”(Lichtung)和“林中空地”,實際上,比后世所謂的“真”更原始,是“真”得以可能的基礎。在海德格爾看來,所謂的“真理”乃是此在的展開狀態,或者說,它在其原始意義上就是這種敞開或昭示的過程,并通過提供事物在其中第一次成為互相關聯的意義而揭示出世界內事物。愛麗絲的盲目是停留在視覺“現象”層面上,而非真正關注“面向事實本身”之“真”,甚至還“遮蔽”了最原初的“現象”之“真”,即“事實本身”的存在。這也就導致了她的有眼無珠,盲視盲聽。因為人生活在世界之中,世界是活的,“因為‘過去’(所支配)、‘未來’(所吸引)而埋藏起來,感于聲色貨利,常隱而不顯,一句話,常常被‘遺忘’了”。
不過,人是無法忍耐黑暗與無知的,總會燃起一個火把去抵御黑暗——人總在尋找光明,尋求真理。愛麗絲在等待亞力克斯的日子里,將兩人約會的回憶當成日記記錄——這其實是文中以勞拉名義發表的《盲刺客》的內容。她在守望中,將生活的點滴反復回放、放大,無意卻漸漸接近“真相”:原來,理查德是用陰謀吞并了父親的工廠;妹妹勞拉也并非真的神經錯亂,而是被理查德誘奸懷孕,為了掩人耳目,理查德和他妹妹才將她送進精神病院;至于勞拉之所以會被誘奸,是理查德以勞拉暗戀的亞力克斯為要挾。愛麗絲得知真相震驚憤怒,毅然離家,將日記以勞拉的名義出版,試圖通過小說揭露理查德的真實面目來報復。這里體現的是藝術揭露真理的西方傳統,在海德格爾處也有過論述,即“作品建立世界并制造大地”。之所以依托于作品,是因為物在器物的器物性的顯示中消逝著,相反,物在藝術品的藝術性即真理性的發生中還原著,藝術是一個世界的敞開的同時,又是這個世界對大地的守護。因而藝術是對世界世界化的消解,而向大地的回歸,使守護大地的世界成為可居住的,人與物不再喪失,而是重建自身于它的安寧中。
但,對愛麗絲之外,這卻是更嚴重的遮蔽。在公眾,以及理查德,艾梅眼中,因為勞拉名義發表的《盲刺客》使他們以為文中的以第三人稱敘述進行的“她”就是開車自殺的勞拉,而她自殺的原因是因為和一個不知名的窮小子戀愛被家族阻撓。理查德以為勞拉是為“他”而死,艾梅以為自己的父母是勞拉和“他”。但勞拉真正的死因是一次和姐姐愛麗絲的談話,得知暗戀的亞力克斯已經身亡在戰場,并且原來亞力克斯和姐姐愛麗絲才是一對秘密情人,萬念俱灰才選擇了死亡作為終結與報復。這個真相被一次解蔽——愛麗絲的小說創作所遮蔽,彰顯出藝術的力量——顯明——即不直接遮蔽,也不徑直解蔽,而是通過解蔽而遮蔽,通過遮蔽而解蔽,將顯明建立在消逝的基礎上。
對于讀者而言,亦如此。進入文本時便進入愛麗絲的回憶——小說從老年愛麗絲的回憶開始,讀者隨著閱讀會發現,愛麗絲的回憶是另一份記錄,“我的胳膊肘旁邊是一堆稿子:我月復一月辛勤積累起來的稿子?!边@是為了艾梅的女兒,薩布里娜所寫的,在愛麗絲死后,這份稿子將作為遺產傳到薩布里娜處。于是讀者發現,薩布里娜也將獲得一次解蔽的機會,雖然這次的解蔽是否能揭露所謂的真很難預料——在行文過程中,這份來自愛麗絲的回憶摻雜了她強烈的個人感情,有時濃烈到阻礙了敘事。從一部文學作品中一窺事實真相,這對薩布里德來說將是一次艱難的解蔽,可讀者也自顧不暇,讀者面對的是更艱難的解蔽。小說其實是年老的愛麗絲的回憶,可作者卻巧妙的將讀者視線拉至小說中被報刊引導的公眾視線:第一章是警察通知勞拉的死訊給愛麗絲,還未看到愛麗絲的反應,緊接而來的一章是新聞剪報報道勞拉的“交通事故”,再下一章就是署名勞拉的文中的《盲刺客》。勞拉的死是小說最大的懸念,而對此,讀者從一開篇就被暗示文中《盲刺客》的作者勞拉,是為“他”殉情而死??墒牵S著小說展開進行到十二章,讀者會發現文中的《盲刺客》中的“她”其實并非果斷剛強的勞拉,而是優柔寡斷的愛麗絲。這本小說里,讀者只有經歷過公眾視線,才能進入愛麗絲的視線,只有透過愛麗絲的眼睛,才能抵達真正的林中空地——生命與愛情的恒久主題。這個文學的永恒主題被作者用一整本小說、一個故事套另一個故事層層隱蔽,等待文中的角色和讀者各自通過不同方式尋覓。
可最有趣的是,這個主題其實從開篇就在以最直白的方式彰顯著——就是文中的《盲刺客》里,窮小子“他”給“她”講述的那個遍地隱喻和荒誕的故事——盲刺客和啞女祭司的愛情。在塞克隆這個外星球,人們選用健康美貌的處女獻給代表生產的五月之神。為祭祀獻身的女孩都是毫無反抗力的弱女子,她們被關在神廟里毒啞,受著嚴格的訓練之后被送上死亡的祭壇,啞女祭司就是其中之一。那個星球上還有些編織地毯的兒童奴隸,因用眼過度而盲后本會面臨被賣到妓院的遭遇,但一些幸運的出逃者則成了高明的刺客,盲刺客是其中手段最高明的一位。這個故事起端是個幾個大臣的陰謀,他們雇傭盲刺客,讓他殺掉啞女祭司后扮成她的樣子,等第二天行祭時刺殺國王??墒牵馔獍l生了,這個什么也看不到刺客和那個說不出話的祭司卻在見面那一瞬相愛。為了愛情,盲刺客拋棄一切毅然反抗,只身帶著啞祭司出逃,歷盡千辛萬苦之后,總算離開危機重重的薩基諾城。
其實,盲刺客和啞女祭司都是愛麗絲的隱喻——她在初期盲目自欺,后來毅然反抗,雖得知真相卻無處述說——她又盲又啞,亟待拯救又得足以戰勝世界,她因愛而明,為愛而逃,為愛而戰??梢哉f,整本小說其實在盲刺客這個故事里已經預示了走向和結局??勺鳛楣适轮械墓适拢衣墩鎸嵉耐瑫r立即掩蓋真相,呈現一種奇妙而危險的方式,即“敞開即歸蔽所顯示出的物扭身而去的召喚的奇怪姿態”,這恰是海德格爾所入迷的藝術的世界一藝術作品一方面把大地引入世界的敞開,使大地成其為大地,另一方面同時也是向大地蘊涵的無窮無盡的不可穿透的物性的回歸……作品把大地攜入世界的敞開,仍然不失大地的自我隱匿,大地用而不失,及昭示其無限的可能性。
《盲刺客》一書以其奇妙的構思和精巧的結構,將文中的三個世界糅合為一,在藝術技巧的光芒中昭顯了生命的終極主題——愛,而其現身在場使得澄明被勾勒和擴展,不直接解蔽也不直接遮蔽,而通過顯明,使真理在顯現的瞬間又轉身離去,完整而典型的體現了現象學的視域,而通過現象學的視野,使得作品的意義更加深刻而鮮明的彰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