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一位女性作家,旅英作家虹影一直觀注女性的生存狀態和命運。通過對她比較有代表性的幾部長篇小說的閱讀,筆者發現,其筆下的女性共同處于漂泊的狀態,由此也注定了女性的悲劇命運。
關鍵詞:女性 漂泊 宿命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4-0029-02
雖然虹影一再聲稱自己持“超越性別寫作”的立場,但是,作為一位女性作家,其作品始終貫穿著對于女性生存狀態和命運的關注。通過對她比較有代表性的幾部長篇小說的閱讀,筆者發現,作品中的女性有一個共同的狀態:漂泊。一方面出于對現實生存狀態的不滿,另一方面由于主人公自我意識的確立,特別是性別意識的覺醒和對于現代性的追求,所以女性有沖破樊籬,走出“家”門的欲求。當然,這里的“家”既是指一己的小家,也是一個集體的民族的大家即國家,這里的出走既指身體的出走,也是靈魂的漂泊與尋找。另一方面,又由于女性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的規約,所以,出走后的女性渴望皈依,回歸家庭,皈依親情、友情。或寄希望于男性的救贖,是女性內心深處的訴求。但是,出走后的女性卻已無家可歸,或者有家也難歸。因為當初的出走即意味著封閉,既是心靈的封閉,也是人際關系的封鎖。所以,女性再次面臨漂泊的命運。在虹影的作品中,漂流是一個突出的意象。這里的漂流既是人物的身份特征,也是她們生存狀態的表現;既是女性身體的漂流,也是她們精神和文化追尋的過程。
一、身體漂流
身體漂流,一方面界定了虹影作品女性漂流的身份,另一方面也特指女性存在著自我靈肉分離的狀態。
虹影作品中的女性。總是出于某些原因,從一個地點輾轉到另一個地點。“在路上”,是她筆下女性特有的狀態,。縱使暫時停留,也只是作為一個客,在異國他鄉觀光游覽客居而已。
《女子有行》中的主人公“我”,從上海逃到紐約,從紐約輾轉到布拉格,自身一直行走在路上。在上海不小心做了“康乃馨俱樂部”的黑幫老大,卷入了情殺,仇殺,爾虞我詐等殘酷的幫派和幫內爭斗之中,這與“我”的原則是相違背的,最終,在所有的人都背叛“我”之后,“我”被迫逃離上海這是非之地,以留學生的身份去紐約。但是卻鬼使神差的卷入了教會權利間斗爭的旋渦,被當作領袖、佛母、政敵。其實。“我”一直認真扮演并為之受罪的只有一個角色:情人。而且,從一開始“我”就試圖逃離這座城市,但是總是事與愿違,最后以失去男人和孩子為代價,被迫離開紐約。本想去布拉格這浪漫無比柔情無比的城市,舔凈自己傷口上的血,但是,在這里,遇到的卻是搶劫、槍殺、陰謀、虛偽。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從一個國度到另一個國度,對一個想保留感情余地的個人,未來給予其摧毀性的打擊,不管她逃遁到世界哪個角落。主人公“我”一直在尋找,被迫逃離,然后經歷再一次的漂泊和尋找的人生旅程,但是哪里才是腳步停止的地方?
虹影作品中的女性,一方面要滿足自己解放觀念下的種種感官欲求,讓身體漂泊在欲望與絕望中;同時又無法擺脫深深刻在心靈深處的古典規約,人物處在靈肉分裂的狀態。在這里,“身體”充當了女性敘事的一種策略和手段,身體敘述,體現了女性身體從千百年來受男性操縱的狀態下解放出來,也從傳統文化的壓抑中解放出來,女性開始利用自己的身體書寫自我的真實體驗,“性”是虹影作品中一再提到的話題。但是,缺乏感情基礎的感官欲望的滿足,身體最終淪為空虛、孤獨,而孤獨正是這些女性最初所要努力改變的處境。所以,僅僅是肉欲的滿足只能導致身體再次漂流。
在小說《阿難》中,敘述者“我”一直處于孤獨狀態,雖然“我”有丈夫,但是丈夫卻是個經常變換情人,而且把情人帶回家,當著“我”的面在“我”的床上做愛的男人,雖然“我”很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最終選擇了隱忍和潔身自好,只因為還想挽留“我”的婚姻。“我”去印度三個月,丈夫可以不打一個電話或發一封電子郵件問候。在尋找阿難的過程中,“我”內心深處愛上了這個人,其實,“我”愛的只是一種純凈的精神和理念。但是在印度這異國他鄉,在極度空虛孤獨的狀態下,“我”和“我”的上司兼同學孟浩在旅館里自然而然地發生了性關系。“我”愛的是阿難,“我”心里明白的是,這個晚上“我”想和人做愛,只是想體會讓身體自由下落是什么感覺。但是,沒有愛情的情欲是不成功的,“我”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滿足,“我”的身體依然空虛。敘述者“我”把身體從一個男人手里交到另一個男人手里,最終證明,只想憑借肉體感官的放縱,改變不了女性身體的空虛,孤獨,為了填補空虛,驅除孤獨,身體還需繼續漂流。
二、文化漂流
旅英作家虹影,在倫敦定居,后來由于各種機會也曾到過歐美印度等其他國家。在從本土到西方的遷移過程中,使虹影能夠用一種比較寬泛的文化視野來看待中西方文化,這也是虹影較內地作家的特殊性。在她的作品中,對于多種民族文化有所反思和體現。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有一種大民族主義的觀念,即對于中國的本土文化有強烈的認同感。但是,本土文化也不是完美無缺的,所以主人公一直在尋找,從一種文化形態到另一種文化形態,從一種精神信仰到信仰危機,體現出文化信仰的漂流。
《阿難》中,一方面作家對象辛格上校那樣的圣者表示敬仰,從而表現對印度民族文化的認同。就算已經被金錢欲望誘惑而犯下罪行的黃亞連,也能通過圣潔的恒河之水洗滌自己的罪惡,使自己再變成另人崇愛的搖滾歌手阿難。另一方面也通過講述阿難父母(他的中國父親和印度母親)和蘇霏父母(她的英國父親和中國母親)的恩怨情仇,表現出中印兩個同屬于第三世界民族的摩擦和試圖聯盟的困難。雖然中國和印度在白種人眼里同屬于第三世界的有色人種,但是大多數的中國人和印度人卻相互輕視,印度人認為中國是一個缺少信仰的民族,在印度人眼里,中國人是很高傲的,所以,阿難父母的婚事受到母親家族的反對。雖然辛格上校極力撮合,(從這一方面也看出中國和印度的青年一代所作出的世界民族大融合的努力),但悲劇的結局也說明作者對于兩種不同文化缺陷的遺憾,這種缺陷就是狹礙的民族主義。也給我們指出第三世界聯合起來抵抗西方精英主義的艱難。書中讓蘇霏的英國父親和中國母親聯姻,可能是希望借助于聯姻和中西血脈的交融,一方面使中國加速現代化的進程,另一方面也希望中西文化的融合,互補。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具有超越民族地域國界的大民族觀,從而也使作者能夠以超越的眼光和思路對人類所面臨共同問題的行而上思考。但是,作者在書中也暗示:阿難父母的死亡和蘇霏的英國父親可能有干系,這有可能是英國人的預謀。因為當初阿難的中國父親曾經不經意間流露出對于英國人的不敬,致使英國人懷恨在心,借此機會殺害他們而報仇。如此推測正確,西方人的傲慢、狠毒、狹隘、狡詐就一覽無疑地暴露了出來,從而對西方文化進行批判。《阿難》是作家對不同民族文化的思考,作者試圖在中西方和印度尋找一種完美的文化形態,但是結果卻令人失望,在尋找的過程中,敘述者“我”的文化精神信仰處于漂流狀態。
《英國情人》中的閔,一位大學的女教師,從小研習《房中術》,深通男女之事。但是她的丈夫鄭卻是一個無法領悟性美妙的男人,所以閔一直壓抑自己女性的欲望,可以說,閔在本土男性即本土文化的尋覓途中失望了。英國青年男子裘利安來這所大學任教,這是個自認為受過西方性開放文明教育的男子。閔與裘利安兩相吸引,一方面,從裘利安的身上閔得到了性愛的滿足,以及由性而萌發的愛;另一方面,裘利安這位性開放的男子,被閔所吸引,甚至改變了自己對于婚姻和愛情的看法。但是,裘利安也是怯懦者,面對周圍人傳統的倫理道德觀的束縛,最終退卻了,選擇了逃避。所以,閔試圖在西方開放文化中點燃自己生命活力的愿望也破滅了。由此可見作家對所謂的西方開放文化的質疑。在尋覓而無所皈依之后,閔以自殺的方式表示了對自己文化信仰的堅持。
為什么虹影對于不同國家民族的文化有如此體現?我們可以試著從作家自身所處的文化境遇來解釋。雖然虹影大多時間是在國外定居,寫作或旅游,但是,虹影并沒有完全深入西方文化的根處,所以,對于西方文化,虹影可能只是看到其表層或者是她的臆想。另外,虹影雖然移居英國,但是她的根她的精神是中國本土的,所以在英國的虹影就有漂泊無依的感受,正是內心深處對于中國本土文化的認同,使她在面對異國文化時一直浮游不定。所以,雖然虹影當初離開國門的時候確實有對本土文化的失望,以及對西方文化的憧憬,但是,游子在異國他鄉最深的感觸就是思鄉,這樣的個人感觸體現在作品中就表現出文化的漂流。而且其作品中有關女性的文化漂流,也是整個中國社會文化大背景下漂流的一種,其個人的命運包含著大眾的命運。西方文化的滲透加重了中國現代女性的漂泊,這種漂泊不僅面向本土。而且置身于世界。
三、女性命運的瀑泊
漂泊是女性難以逃脫的精神困境。虹影作品中的女性,都具有不同的反抗精神,但是,最終都難以逃脫悲劇性的命運。
《饑餓的女兒》及《好兒女花》中的六六,少女時期就具有叛逆精神,在60年代那個依然把性當成罪惡的年代,六六卻勇敢而義無反顧地把自己交給歷史老師那個有家在年齡上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這是一種絕望中的反抗,一種死而后生的舉動。但是,這次的叛逆使她遭受了更大的苦難:被拋棄的命運和肉體的墮胎。之后,六六一直在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辭職、做一個流浪詩人、然后出國、結婚。她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也真心實意地想和那個男人相伴一生,可是,那個男人是個很自私的男人,他決定和某個女人交往,總是在衡量利弊得失之后,他一直鼓勵六六做一個脫俗的女人,其實是為自己的一次次越軌行為開脫,最終,她所期望的幸福婚姻結束了。當然,六六又一次踏上了尋求幸福的旅程,但愿這次她不再漂泊。母親,小名叫“小桃紅”,俗稱指甲花,也稱好兒女花,是最易生長,生命力強,但也最卑微的花。母親一生的際遇如同此花。母親做女兒時,家里把她許配給人家做童養媳,母親逃離了家鄉,來到山城重慶,被當地的袍哥看中,并與之結婚,生下了大姐。但是,逃離了父權制壓迫的母親再一次落入父權和男權的雙重摧殘之中。好景不長,袍哥常常通宵不歸,后來還帶摩登女子回家過夜,對于母親也是經常打罵,母親終于忍受不了這種虐待,帶著女兒再一次離家出走。之后遇上了“我”的養父。雖然養父很愛母親,對母親很好,他們也生養了兩兒兩女。但是,在很多人都被餓死了的饑餓年代,父親作為船員遠在家外,母親帶著四個兒女靠做苦力養活她們。在極度困難的情況下,母親遇到了比她年齡小的青年小孫,并且產生了真正的愛情。在小孫的幫助下,母親還有我的哥哥姐姐才不至于餓死。并且生下了女孩六六——小孫和母親愛情的結晶。母親一直在為命運抗爭,終于尋的了真愛。為了這個孩子,母親忍受了所有的屈辱:周圍人的冷嘲熱諷,鄰居的謾罵和侮辱,家里孩子的怨恨,以及對于養父的愧疚。雖然母親有機會選擇跟隨小孫,但是為了眼睛不好只有待在家里的父親和其他四個孩子,母親放棄了自己的愛情。但是她這樣的犧牲,連她最親的孩子們也不能理解。當兒女長大各自成家,母親也成了~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小孫去世了,養父去世了,母親的姐妹也相繼離開人世,母親成了孤獨的老人。雖然有五個兒女,但是大女兒只是貪圖母親的錢財以及與母親作對,小女兒和四女兒遠在英國,二姐早年與母親就有心結,兩個哥哥和嫂子更不可能真心的關心她。母親非常孤獨,曾經去垃圾堆撿垃圾來重溫過去的時光。那時候雖然生活很艱苦,但是兒女都環繞在身邊,雖然也有爭吵,但是有家庭的溫暖。母親的行為不被兒女理解,甚至遭來謾罵。母親一生經受了太多的苦難,她都憑著自己的意志挺過來了,但是,生活并沒有讓她苦盡甘來,而是更加孤獨,凄苦。終其一生母親都在與自己苦難的命運抗爭,但是終究逃不脫悲劇的命運。
漂泊是虹影小說中女性的身份特征,也是她們生存狀態的寫照,更是女性逃不脫的宿命。虹影作品以女性人生為依托,在現實的場景中展現女性的漂流身份。她們經歷著由文化的斷裂而造成的情感和心靈的創痛,女性以“漂流”的身份徘徊于對古典價值和現代價值的認同之中,不能體現“自性”的存在,處于一種自我分裂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