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黨錮時期士人的生死觀

摘要：本文主要講述了漢末婞靈之際，兩次黨錮之禍帶給士人巨大的影響，面對昏暗的局勢士人多樣化的選擇：一，一部分士大夫選擇恪守傳統的儒家道德，以不懼犧牲，敢于直諫的“婞直之風”：二，由于懼禍而且深受老莊思想的影響，轉向隱遁，獨善其身保全性命；三以隱逸為名，實則以退為進，自由的選擇各地豪強，匡扶社稷或者建立新的功業。

關鍵詞：儒家思想 婞直之風 隱逸之風 老莊 以退為進

[中圖分類號]：K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4-0235-02

一、以“婞直之風”為代表的儒家生死觀

東漢一朝外戚、宦官交替專權，濁亂朝政，而士人們則在與外戚與宦官的不斷斗爭中逐漸自覺，并結成群體，正如余英時所說：“東漢外戚之禍極于梁冀之專權，士大夫之形成清流集團似亦肇端與此際，至其后與宦官爭斗時結黨，則是更進一步之發展耳。”

作為代表社會清流的封建士大夫之有意識的自發結成黨人是針對漢末宦官的“專樹黨類”而使“綱紀大亂”的情形，《后漢書·黨錮列傳》云：“逮桓、靈之間，主荒政繆，國命委于閹寺，士子羞與為伍，故匹夫抗憤，處士橫議，遂乃激揚名聲，互相題拂，品核公卿，裁量執政，嬸直之風，于斯行矣。”他們紛紛從繁瑣的章旬中走出，以對國家和天下蒼生的責任感，投身于現實政治。而相互之間以聲明相高以及對“公卿”、“執政”的“品核”和“裁量”實際上既是一種斗爭的工具，也是一種社會監督。由于士人本擁有的社會名望，看似無用的“黨議”取得了相當的效果。“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

可惜，這些士人留下的作品少之又少，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有蔡邕、趙懿等人為數不多的作品，其中以蔡邕《述行賦》和趙懿的《窮鳥賦》為代表。太學書生劉陶等數千人詣闕上書訟穆日：伏見施刑徒朱穆，處公憂國，拜州之日，志清奸惡。誠以常待貴寵，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競為虎狼，噬食小人，故穆張理天網，補綴漏目，羅取殘禍，以塞天意。

士人的激烈言論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社會輿論，而第一次黨錮之禍也起于此時。“其辭所連及陳蹇之徒二百余人，或有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由于所牽連的，多為當時名士，是非既甚分明，道義便站在黨人一邊，社會同情心也更傾向于黨人。反而激發了他們互相品評，互相題拂的風氣。所謂的“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之名就形成與此時。

當時，宦官侯覽陰使張儉之鄉人朱并上書告張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圖危社稷。”第二次大規模搜捕黨人，“其死徙廢禁者，六七百人”。

第一次黨錮之禍后，士人還對朝廷拖有很高的希望，希望憑借一己之力，維系大廈之將傾。陳仲舉“有澄清天下之志”，李元禮“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郭林宗“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而第二次黨錮的發生使得這些士人在血與火的碰撞過程中，變得頭腦清醒。可是，事實相反，他們不僅沒有懼死，甚至還出現了許多主動投案或是自覺與死的。(據統計，這樣選擇的士人在《后漢書》中大約是第一次黨錮之禍的三到四倍。)比較著名的有：

“后張儉事起。收捕鉤黨，鄉人謂膺日：“可去矣”。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

巴肅“為人臣者，有謀不敢隱，有罪不逃刑。既不隱其謀矣，又敢逃其刑乎?”

“范滂字孟博，汝南征羌人也……獄吏將加掠考，滂以同囚多嬰病，乃請先就格，遂與同郡袁忠爭受楚毒。”

可見，當時士人爭相赴死，除了本身所具有的“社會良知”以及擔當意識之外，“嫜直之風”發展成為“慷慨赴死”，成為一種體現處士氣節，使人身死留名的社會普遍風氣。整個社會不僅同情和追慕赴死者，而且對于兩次黨錮之時采取隱逸態度的人則持一種不滿甚至是鄙夷的態度。如蜀郡劉勝在黨錮之禍發生后“告歸鄉里，閉門埽軌，無所干及”，杜密則認為他“知善不薦，聞惡無言，隱情惜己，自同寒蟬，此罪人也。”

貼別是范滂之母，在兒子決定赴死之時，猶能曉之以大義，“其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可見，東漢重名的態度已經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階層和方面。梁啟超先生在論及這點時說：“名節者，實東漢儒教一最良之結果也。雖其始或為”為名為利”之一念所趨而非其本相乎；至其寢成風俗，則其欲利之第一性，或且為欲名之第二性所掩奪，而舍利取名者往往然矣。是孔學所以坊民之要具也。”所以在論及當時的社會風氣，顧炎武曾說：“三代以下，風俗之美，莫尚于東京”。對此，余英時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今仰其氣象則皆國而忘家，公而忘私，吾國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之傳統在此諸人實已有極顯著之表現。其所以然者，雖不能不推原于兩漢士族在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之發展及因之而生群體之自覺，然若貫通全部文化史而言之，則其基本精神實上承先秦之士風，下開宋明儒者之襟抱，決不能專自一階級之利害解釋之。”漢末黨人充滿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濃重的悲劇意味，也正如能夠因為如此，他們使儒家的道統精神光大于世。

二、道家隱逸之風對士人生死觀的影響

兩次黨錮產生的后果無疑給當時標榜清流，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在肉體上以沉重的打擊，更加加深了他們對所奉行的經典和理想存在和堅持的可能性?葛兆光說：“一方面它給知識階層的理想主義帶來了陰影，并使知識與權力抗衡的理想徹底破滅。從而引出了個體生存的思路，一方面它使得一批士大夫厭惡了群體互相標榜的方式，轉而尋求一種更人性的獨立與自由的精神境界。”

其實，早在第一次黨錮之前，就有一部份士人(以郭林宗，黃憲為代表)他們選擇在昏暗的社會之外，采取一種冷眼旁觀的態度。他們將隱居不仕作為一種處世態度。由于看到了個人在亂世面前的無能為力，更因為他們看到“疾世多利交，以邪曲相黨”，他們選擇隱遁山林，保全性命于亂世。

“自后帝德稍衰，邪女當朝，處子耿介，羞與卿相等列，至乃抗憤而不顧，多失其中行焉。蓋錄其絕塵不反……”

他們看到了士大夫的能力所限，即使“嫜直干政，生死論之，亦于是無補”與其像李膺，范滂那樣，不如退守窮處，尋找個人的生存價值。他們蔑棄功名，轉向個人的享樂，即使這種快樂中帶著失敗的痛苦和理想破滅的傍徨。這樣的思想在《古詩十九首》中有很多反映：

“……浩浩陰陽移，年歲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閑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即使，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后世嗤。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值得注意的是，《后漢書》中很多逸民是受“黃老”思想很深的人。老莊思想，在東漢末年普遍流行，史載桓帝曾于宮中立黃老浮屠之祠并常躬自禱祠，此后其法寢盛，影響所及，篤習神仙道術而絕意仕進者也不在少數，

《后漢書·方術列傳》記載了很多這樣的例子，如徐登、費長房、蘇子訓、劉根、上成公之類。老莊思想主要講求一種追求此生幸福的個體觀念，對當時的政治，皆持反對態度。

不僅如此，他們多數以隱居陶冶性情，追求個人生命自由和情操。所以，他們普遍注重養生，希望得到更長的生命時間。養生之道在東漢隱逸之士的日常生活中占據了很大的比例。早在王充的時代，他就好道家之學，晚年作養生之書，而他的《論衡》除了闡述神滅、形神關系外，還充斥著大量的養生之道，比如追隨老子的教導寂靜無欲，或者斷食五谷，或導引養生等，它給我們提供了許多保持身體不朽的方法。可見，對待養生，東漢末年的士人大多追尋通過合理的途徑達到壽命延長的效果，更加注重追求此生的幸福感和個人價值的體現。從某種意義上說，魏晉時期的個性解放思潮，以及嵇康等人的養生觀念，早在東漢末年就已發其端。

他們還將注意力不同程度的轉向了其他方面，比如東漢士人博學的風氣就與此有關，特別是黨錮之后。退而著書者猶多。比如鄭玄“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歷》、《九章算術》。又從東郡張恭祖受《周官》、《禮記》、《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括囊大典，網羅眾家，刪裁繁誣，刊改漏失……”

其實，在所謂的隱遁之下，還存在著許多借隱逸之名的欺世盜名之輩。他們對待儒家的“名節”采取一種明棄而實追的態度。后人葛洪在評價這些人士，毫不吝惜的給予了強烈的批判，認為他們只不過是披著“隱逸”外衣的世俗之人。認為他們“出不能安上治民，移風易俗；入不能揮毫屬筆，祖述六藝。行自炫耀，亦既過差：收名赫赫，受饒頗多……”可見雖然“三代以下風俗之美莫尚于東京”的下面，也隱藏著深深的危機。

三、借隱居之名令投明主之生命觀

在上述選擇隱逸的士人當中，還有另外一種士人(以何頤等人為代表)，他們將隱居作為庇護，比如“顛常私入洛陽，從紹計議。其窮困閉厄者，為求援救，以濟其患。有被掩捕者，則廣設權計，使得逃隱，全免者甚眾。”可見他將隱居作為庇護，以退為進，實際暗中結成秘密組織，設法營救被困的黨人，對抗朝廷。

伴隨著這種觀念而來的是對計謀的重視，因為這不僅需要有濟世之志，有過人的膽量，更要了解時局，講究方法，進退得宜。范曄在論傳中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在《后漢書·王允》論曰：“士雖以正立，亦以謀濟。”似認為黨人們雖立身以正，慷慨嬸直，但要實現忠義，還須輔以權謀。比如在第一次黨錮之時，就有人認識到權謀的作用。“賈彪字偉節，潁川定陵人也……彪謂同志日：“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洛陽，說城門校尉竇武、尚書霍謂，武等訟之，桓帝以此大赦黨人。李膺出，曰：“吾得免此，賈生之謀也。”這與后來三國之際士人普遍注重權謀是一脈相承的。而且，伴隨著這類人群數量的增多，開始由單個的士人行動逐漸像聯合方向發展。

據陳啟云先生考證：“逃亡士人初時依靠親友或個人行動，后來結交豪強，聯絡本不相識但慕名相助，同氣相應，逐漸產生秘密組織。其中最重要的是由何顫和袁紹曹操為首的組合。”

早在黃巾起義前，就有人看出曹操“非池中之物”，就有清流對他寄予厚望，“儉見曹氏世德已萌，乃闔門縣車，不豫政事。”

這些人不仕貪生怕死。更不是選擇在隱居的生活中平淡的度過此生，而是死要死得其所。他們“本于忠義”，相對于陳蕃，李膺等人，更加注重權謀，更加注重斗爭的實際效果，所以體現出一種“大直若屈”的風貌。既然漢家的江山無以為繼，不如選擇合適的明主依附，建立新的功業。比如，曹操曾經想以暗殺，行刺的方法除掉宦官，甚至出現了有人為了徹底鏟除宦官而不惜推翻漢朝。在亂世中，士人的選擇自由而且多樣，他們沒有過去群臣大義的束縛，各地的豪強并起，給予了他們多樣選擇的可能性。他們對于各路諸侯，采取“合則來，不合則去”的態度，以有生之年的功業為目標，努力突破天命的限制，追求不朽的價值。這不能不說是士人內心自覺之體現。可以說，這種士人的入世觀念后成了接下來建安士人精神風貌的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