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干預\\短期行為與銀行業迷思

摘要:2009年，不論國有、股份還是城市商業銀行，紛紛擠入信貸擴張的行列，中國銀行業集體陷入了戰略趨同乃至模糊的風險、是否堅持信貸擴張、面臨改革十字路口等迷思，給中國銀行業未來發展，甚至給中國的經濟發展帶來了巨大的風險隱患。本文試圖解開這些迷思，為中國銀行業健康發展提供一些思路與建議。

關鍵詞:商業銀行;迷思;風險

中圖分類號:F83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31(2010)07-0010-04DOI:10.3969/j.issn.1003-9031.2010.07.02

為應對全球經濟衰退的沖擊，2008年四季度以來，中國政府出臺一系列保增長、擴內需的政策措施。通過投資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給商業銀行帶來大量信貸機會，使得中國銀行業在全球金融危機中獨樹一幟。信貸擴張在幫助中國經濟成功實現保增長的同時，也使得中國銀行業陷入了發展的迷思。

一、中國銀行業發展中的迷思

2009年以來，在利差下降的背景下，中國銀行業集體采用以量補價策略，摒棄了商業化運作模式，轉而為經濟周期刺激方案大量注資，商業銀行信貸擴張打亂了原有的收益結構轉型的進程。在宏觀經濟不確定因素增加時，商業銀行的信貸行為傾向于同質化，銀行間的信貸偏好表現出一致性。2009年上半年，四大國有銀行與股份制銀行是信貸擴張的主要力量(見圖1)，而三季度末以來城市商業銀行成為新的主角①，至此中國銀行業集體陷入了追求貸款規模的戰略迷思之中。

2009年上市銀行中報業績整體下滑②宣告了以量補價策略的失敗的同時，也凸顯了信貸擴張的副作用。在信貸大量激增的背景下，中國銀行業陷入了風險迷思。

2009年三季度末，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余額與不良貸款比例實現“雙降”(見表1)，這原本意味著壞賬風險已經下降，但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以下簡稱“銀監會”)卻在催促商業銀行提高資本充足率和撥備覆蓋率，說明監管當局開始擔憂銀行業未來的壞賬風險。

政府出臺的4萬億投資計劃中僅有1.18萬億由中央政府出資，其余由地方政府和社會投資共同完成。而這投資計劃的80%以上支出流向基礎設施等建設項目，地方政府通過以城投公司為主導的融資平臺①籌集項目資金(見圖2)。

2008年金融危機沖擊使得生產經營型企業的投資需求明顯下降，不確定性因素加大，出于風險控制考慮商業銀行放貸對象的范圍大大縮減，而新項目主要集中于政府融資平臺;其次，此前土地價格市場低迷，也使得政府不得不主要依賴于銀行貸款。在此供需關系下，銀行信貸高度集中于政府類項目，至2009年5月，銀行信貸的中長期貸款已超過18萬億，其中8萬億為政府主導的基建項目②。

為規避風險投向地方政府項目的貸款卻成為高風險的潛在隱患。全國各級政府融資平臺的銀行貸款達6萬億元③，其中包括大量的公益性項目，回報和收益低，結構性風險突出;還款來源僅依賴財政收入、財政補貼以及以土地收入，其中以土地收入為主，一旦資產市場形勢逆轉，土地收益難以兌現，財政風險將轉移到金融機構。不僅如此，依據以往的改革經驗，一旦出現不良資產往往定性為體制性或周期性不良資產，從而將經營性不良資產劃入體制性不良資產中，存在著隱性道德風險。

回顧銀行上一階段的改革，正是源于90年代中期的集中投向地方政府以及國有企業，隨后形成大量不良貸款通過發行特別國債補充資本金、資產管理公司剝離不良資產以及外匯儲備注資等財政補貼與央行增發貨幣才勉強化解。盡管國有銀行通過上市相對完善了公司治理結構，壞賬根源卻未得到根除，而國有銀行不良資產具有的自我積累的內生特征，使得本次銀行信貸擴張隱藏著大量壞賬風險。

銀行信貸對中國保持8%的經濟增長速度得到肯定，同時也被視為中國經濟未來發展的隱患。據日本上世紀泡沫經濟的經驗，貨幣和信貸增長將推動經濟再度高漲和金融與不動產價格膨脹，而且本次的金融危機已表明，銀行信貸的順周期性將對經濟穩定造成一定的破壞作用，而中國商業銀行的關系型信貸配給，在投資乘數加速效應作用下有強化或削弱宏觀經濟政策效果的作用④，進而形成更大的系統風險。中國銀行業面臨著信貸擴張與否的迷思。

在信貸擴張的同時，銀行原有的資金提供者身份模糊，反而與資金需求拼搶有限的資金供給資源。截止2009年三季度，商業銀行的資本充足率下滑(見圖3)，面臨資金補充壓力，據測算2010年銀行股融資總額在3000億元，其中國有大型銀行融資約2000億元;而2010年資本市場整體規劃、新股發行的融資規模僅有4000億元⑤未來銀行的融資壓力存在，同時巨額資金需求計劃將在很大程度上擠壓企業的融資資源，增大企業的融資壓力與難度，影響企業的融資環境與狀況。

Buiter(2009)認為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實施國有化、加強對銀行的政治控制成為英美發達國家穩定金融市場的最后手段，會對發展中國家的政治控制將起到鼓勵作用，加強我國銀行政治控制的社會認同，產生強化政治控制的傾向，甚至回到行政指令的信貸，這顯然與上一輪銀行業改革初衷相悖，中國銀行業改革面臨著十字路口選擇的迷思[1]。

二、戰略轉型與戰略趨同

近年來金融脫媒、銀行業全面開放等環境變化使得商業銀行加快戰略轉型，從批發業務為主向批發和零售業務并重轉，從大客戶向中小企業客戶轉型(見表2)，2007年商業銀行的戰略轉型取得了一定的突破。

而金融危機爆發打亂了這一轉型步伐，商業銀行戰略轉型在保增長、擴內需的政策影響下，已偏離了原有的軌道，更為嚴重的是商業銀行的戰略趨同。以工商銀行為例，2008年上半年的新增貸款70%投向中小企業貸款，到2009年上半年卻降至不足50%;招商銀行是典型的例子，在信貸擴張中放棄其零售銀行發展戰略，加入擴張信貸規模的行列，2009年中報業績大幅下降38%，清晰表明商業銀行通過向政府項目以及重點國有企業以量補價策略的失敗。究其根源，就在于商業銀行戰略轉型中斷，導致戰略定位模糊甚致缺失，在市場環境不確定情況下，信貸集中于政府項目與國有企業，因此體現出一種戰略趨同，這同時也說明中國銀行業盈利增長可持續的脆弱性:盈利依賴凈息差。在2009年下半年，隨著凈息差的回升(見圖4)，上市銀行盈利也恢復常態。

回顧銀行業的發展歷程可發現，中國從1995年一直持續存貸利率差為正，銀行租金收益率的提高反映了政府對注銷銀行巨額不良資產的支持，這也部分解釋了商業銀行盈利模式依賴凈息差的原因——一種慣性。而此次銀行盈利增長由負轉正又再次增強了對凈息差的路徑依賴，將給未來的銀行戰略轉型帶來一定的阻礙，商業銀行轉變盈利模式需要克服路徑依賴效應，

除了股份制銀行從原有的戰略轉型軌道脫軌外，大量的城市商業銀行也加入拼搶放貸規模的行列，更加凸顯群體戰略取向趨同的風險。城市商業銀行基礎薄弱，抵御風險能力差，獨立商業化運營能力不足，受到地方政府行政指令管制，成為地方政府追求經濟趕超的追隨者，遠離賴以生存和發展的中小企業信貸市場，降低或削弱自身的比較優勢，導致銀行發展背離要素察賦結構、經濟發展水平的現實基礎。對城市商業銀行而言“不要盲目追求規模、速度和排名，而是要走特色化、精細化的發展道路”①。2009年9月，南京銀行的債券銀行特點出現嚴重弱化，債券占生息資產的比重已經由2008年三季度的38.0%下降至目前的27.8%;債券占比接近中國工商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水平②。地方政府的隱性金融干預行為導致城市商業銀行在2009年9月起成為了信貸擴張的主角，依靠規模持續擴張維持利潤增長的過程中，南京銀行2009年上半年貸款收益率為5.7%，下降幅度為所有上市銀行中最大。同時資產質量也出現隱憂，寧波銀行三季度不良貸款余額及信用成本雙雙上升③，部分城市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率數據應引起關注(見表3)，否則城市商業銀行將危及全行業的健康與穩定。

三、行政干預、銀行業改革與路徑依賴

大野建一(2007)認為東亞國家普遍存在著權威發展模式(Authoritarian Developmentalism，AD)，強勢國家(中央政府)為了有力推動經濟發展，必然會對各類經濟資源(包括金融資源)持有極強的控制力[2]。在計劃經濟時代下的中國，國有商業銀行缺乏貸款自主權，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常常將商業銀行視為政府的金庫，以政府意志替代市場化決策，資源配置行政化而非市場化，政府為了盡可能地動員和控制社會資源必然對金融結構加以扭曲。這種資源配置方式雖然有效地推動了經濟的轉型和增長以及投資的高速增長，但帶來大量不良資產，累積了經濟和銀行體系的系統性風險。歷史經驗已證明，政治控制、財政補貼和道德風險之間的惡性循環將不僅使政府財政不堪重負，而且最終由全社會公眾承擔成本，是一種在經濟和政治上具有高昂成本、長期內不可持續的模式。中國銀行業的歷次改革正是為了解除行政干預對銀行商業化運營的影響，使得銀行產權明晰治理結構完善。

依據路徑依賴理論，初始選擇對制度變遷的軌跡具有相當強的影響力和制約力，一旦確定某種選擇，則會產生依賴性，這種選擇本身的慣性及自我積累放大效應，會不斷強化初始選擇。李澤廣等(2009)研究表明，中國的投資總量的增長不是信貸驅動，而是投資增長內生拉動信貸供給，中國存在的信貸支持非市場機制對信貸資源的配置有著顯著的影響[3]。中國銀行業在信貸擴張中表現出的回歸行政指令的趨勢，在路徑依賴強化機制作用下，將導致銀行業受制于政府的行政指令而無法保持獨立的商業運營。Kornai(1986)和Lau(1999)的研究表明這一模式將造成大量不良資產，中國勢必再次重演90年代中國銀行業資不抵債的局面[4-5]。

四、短期行為、信貸擴張與順周期效應

銀行短期經營行為對信貸擴張有著催化作用。為應對金融危機，央行從2008年9月起連續下調利率，造成凈息差收縮(見圖3)。由于銀行盈利模式尚未調整到位，嚴重依賴利差，導致商業銀行盈利水平下降。而銀行通過新放貸款增加利潤的效果非常明顯。因此商業銀行在2009年上半年采用以量補價的策略維持盈利水平，而進入下半年以來，由于凈息差回升，商業銀行也重現盈利。

另一方面，一直以來商業銀行在績效考評上仍側重于衡量短期績效，核心任務是規模的擴張或既定規模下的利潤最大化，股改上市后對股東回報和公司業績的重視，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加重了追求短期利潤最大化的傾向。在此業績壓力下，商業銀行信貸不可避免具有了短期行為的特征，季末成為了信貸高點(見圖1)。

自美國次貸危機爆發以來，對危機形成的原因進行反思，其中經濟上升周期中銀行以信貸擴張和信貸條件放松、杠桿化經營為特征的過度風險行為被視為重要原因。銀行信貸與資產價格周期性變動引起的“繁榮-蕭條”周期，即銀行的順周期行為在宏觀經濟周期波動模式中的作用引起了關注。觀察1992年以來的三個經濟周期和商業銀行信貸行為，我國商業銀行信貸市場上具有明顯的順周期性現象，而且商業銀行的順周期性已經對我國金融體系的穩定造成了威脅[6]。然而，中國現行經濟體系造成商業銀行的外部制約束強，導致銀行主體的經營行為缺乏必要的自由度，不能靈活地應對各類不確定性，因此在當前商業銀行的收益結構與銀行的未來發展趨勢、國家的政策導向及社會總體利益難以相容，而銀行經營行為在政策及收益之間凸顯其被動性，而這也正反映出了中國銀行業現階段發展的矛盾所在。

五、中國銀行業的未來

破除迷思，才可使中國銀行業健康前行。監管當局已經意識到信貸擴張對銀行業發展的負面因素，希望通過提高資本充足率、加強2010年信貸投放控制等措施，避免中國銀行業重現大量不良壞賬的局面。在當前全球經濟尚未全面復蘇之際，中國的銀行信貸擴張政策還將持續，而中國銀行業如何堅持市場化運作的原則、完善公司治理結構、加強風險把控，則是決定未來中國銀行業成敗的關鍵。

參考文獻:

[1]Buiter.Time to take the banks into full public ownership[N]. Financial Times， 2009(16):30-43.

[2]大野建一.東亞的經濟增長和政治發展:從AD模式到DD模式的平穩過渡.比較: 32輯[M].北京:中信出版社， 2007 (9): 1-17.

[3]李澤廣，王博.投資與信貸配置的關聯機制——來自中國數據的經驗事實[J].經濟評論，2009(6):18-21.

[4]Kornai， Janos.The Soft Budget Constraint[J].Kyklos，， 1986，39(1): 3-30.

[5]Lau， L.J.The Macro Economy and the Reform of the Banking Sector in China， BIS Policy Paper No. 7， 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 (BIS)， Basel， Switzerland，1999(7):117-132.

[6]樊志剛，何崇陽.辨證看待近期商業銀行信貸高速增長[J]. 金融論壇，2009(6):15-17.

①央行數據顯示，2009年9月城市商業銀行、農村商業銀行、農村信用社、政策性銀行等機構新增貸款高達3908億元，充當了9月放貸的主力，尤其是城市商業銀行新增貸款占9月貸款總量的15.5%。

②14家上市銀行2009年中報顯示凈利潤達2228億元人民幣，同比下降3.1%。

①地方政府融資平臺通常是指地方政府或國有資產管理部門發起設立并授權進行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或土地開發的市政實體公司。通過搭建融資平臺、地方政府意在解決轄內城市建設、公共事業、基礎設施建設的融資問題，實現地方政府基礎設施建設職能市場化運作。地方政府融資平臺主要表現形式為地方城市建設資公司。

②資料來源:賈銀萍.關注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風險[J].銀行家，2009(7):20-22.

③資料來源: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近6萬億潛在風險成為隱憂[N].濟南日報，2009.11.23.

④關系型信貸配給:商業銀行對貸款對象(融資企業)的選擇，從融資企業的項目質量和貸款獲取的預期利潤，也從商業銀行與融資企業的關系、上級領導的非生產性旨意、甚至“灰色收入”等非常渠道著眼。

⑤資料來源:筆者根據中財網(http://www.cfi.net.cn/p2009122

4000190.html)相關數據整理得出。

①②③中國經濟網.城商行信貸規模擴張生猛 高增長下的風險隱憂[N/OL].http://news.zgjrw.com/News/2009114/ccb/750732

22230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