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長傳

徐渭，字文長，為山陰諸生，聲名籍甚①。薛公蕙校越時，奇其才，有國士之目。然數(shù)奇②，屢試輒蹶。中丞胡公宗憲聞之，客諸幕。文長每見，則葛衣烏巾，縱談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shù)邊兵，威振東南，介胄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議者方之劉真長、杜少陵云。會得白鹿，屬文長作表，表上，永陵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記，皆出其手。文長自負(fù)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視一世士無可當(dāng)意者。然竟不偶。

文長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蘗③，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風(fēng)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dá)之于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雖其體格時有卑者，然匠心獨出，有王者氣，非彼巾幗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識，氣沉而法嚴(yán)，不以摸擬損才，不以議論傷格，韓曾之流亞也。文長既雅不與時調(diào)合，當(dāng)時所謂騷壇主盟者，文長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zhí)吩炅?，乃得出。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蛞岳F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于家。余同年有官越者，托以鈔錄，今未至。余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

(選自《古文觀止》，有刪改)

[注]①聲名籍甚:名聲很大。②數(shù)奇:命運不好，諸事不順。③曲蘗:釀酒用的酒母。這里指酒。

譯文:

徐渭，字文長，是山陰縣的生員，名聲很大。薛蕙任越州學(xué)官的時候，對他的才情特別賞識，把他視為國家的杰出之士。可是他命運不好，多次考試都不中第。中丞胡宗憲聽說他的情況后，請他到幕府做門客。文長每次進(jìn)見，總是穿著葛布衣戴著黑頭巾，縱談天下事，胡公非常高興。這時，胡公正統(tǒng)率著數(shù)處邊防地區(qū)的軍隊，威鎮(zhèn)東南，披甲戴盔的將官，跪著跟他說話，像蛇一樣匍匐前行，不敢抬頭，文長卻以胡公部下的一介書生的身份卻顯得那么高傲。議論的人把文長比做古代當(dāng)幕僚時的劉真長、杜少陵。適逢胡公得到一只白鹿，讓文長做一道奏表，奏表呈上去，世宗看了很高興。胡公因此對他更加器重了，一切公文奏章，都讓他來寫。文長自恃有雄才大略，好出奇妙之策，議論軍事大多能切中要害，在他看來，當(dāng)今的士人沒有能夠讓他中意的。然而他竟不得志。

文長已經(jīng)在官道上不得志，于是就放肆地飲酒，盡情地游覽山水，跑遍了齊魯燕趙等地方，深入觀看了北方的沙漠。他所見的高山崩墜、大海奔騰、沙石飛揚、雷電疾行、風(fēng)雨轟鳴、樹木倒拔、幽靜的山谷、繁華的都市、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怕的形狀，全都表現(xiàn)在詩歌里。他胸中又有蓬勃奮發(fā)不可磨滅的壯志，和英雄不得志、立足無門的悲痛。所以他寫的詩，像憤怒，像嬉笑，像河水在峽谷中鳴響，像種子從泥土里萌發(fā)，像寡婦在夜里哭泣，像漂流異地的旅客在寒夜里起程;雖然詩的體制風(fēng)格時有卑弱的缺點，然而構(gòu)思巧妙有創(chuàng)造性，具有高貴昂揚的氣派，不是那些奴顏嬋膝、像專事侍奉的女人一樣的文人所敢比擬的啊!他的文章有卓越的見解，氣度沉靜而且章法謹(jǐn)嚴(yán)，不因模仿比擬而損害他的才情，不因空洞的議論而傷害他的格調(diào)，真是韓愈、曾鞏一類的杰出人物啊。文長既然向來不能跟世俗合拍，當(dāng)時所謂詩壇的領(lǐng)袖人物，文長都呵斥怒罵。所以他的名聲不能傳出越地，可悲呀!

后來，文長因疑忌而誤殺他的續(xù)配夫人，被下獄定了死罪。太史張元汴極力營救，才能夠出獄。徐文長晚年對世道愈加憤恨不平，于是裝出更為狂放的樣子。達(dá)官名士登門拜訪，他時常會拒絕不見。他又經(jīng)常帶著錢到酒店，叫下人仆隸和他一起喝酒。他曾拿斧頭砍擊自己的頭臚，血流滿面，頭骨破都碎了，用手揉，碎骨咔咔有聲。他還曾用尖利的錐子扎入自己雙耳一寸多深，卻竟然沒有死。周望說文長的詩文到晚年愈加奇異，沒有刻本行世，詩文集稿都藏在家中。我有在越地做官的同年進(jìn)士，曾委托他們抄錄文長的詩文，至今沒有得到。我所見到的，只有《徐文長集》《闕編》兩種而已。但徐文長終究因為不被當(dāng)世容納，不能施展抱負(fù)，帶著對世道的憤恨而死去了。

問題:

1.下列各句中，黑體詞的解釋有誤的一項是()

A.屢試輒蹶(失敗)

B.中丞胡公宗憲聞之，客諸幕(讓……做門客)

C.議者方之劉真長、杜少陵云(剛)

D.會得白鹿，屬文長作表(委托)

2.把文中畫橫線句子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

(1)介胄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

譯文: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文長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蘗，恣情山水。

譯文: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3)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

譯文: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3.結(jié)合全文，請簡要分析徐渭的形象。

【張海/供稿】

參考答案

《徐文長傳》

1.C(方:比方，可譯為“比做”)

2.(1)披甲戴盔的將官，跪著跟他說話，像蛇一樣匍匐前行，不敢抬頭。

(2)文長已經(jīng)在官道上不得志，于是就放肆地飲酒，盡情地游覽山水。

(3)后來，文長因疑忌誤殺他的續(xù)配夫人，被下獄定了死罪。

3.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