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數萬張青春的臉在同一個時段聚集在一個校園,競爭若干上升通道之時,那情形不免讓人驚心動魄。是啊,生活在中國,找尋出路是一件重要的事,也是一件艱難的事,更是一件雖艱難卻須全力以赴的事。這個理由一點都不浪漫,也缺乏藝術的氛圍,但是,它真實,不矯飾,不虛妄。
據報道,今年最早開考的中國傳媒大學藝術類專業競爭慘烈,686個招生計劃吸引全國1.8萬人報考,部分專業淘汰率超過98%;湖北美院美術高考專業測試報名第一天,上萬名考生和家長冒雨前來,凌晨3點就有人開始在冷雨中排隊;大連藝術類考生為進北影,考前忙整形;山東考生,一人應試全家組團陪同……乍暖還寒時節,成千上萬名學子簇擁在一所所高校門前,或趕場子一般奔逐于全國各地藝術類院校之間,正是“中國式藝考”之特殊景觀。
這些看上去稚嫩的孩子,很多都是老江湖了。全家陪一人應考固然有之,而一個人報考十多所院校、全國各地到處趕考,也稀松平常。去年就爆出一女孩報考了六十多所學校。想來,像這樣的考生遍謁各校尋找機會,頗有些學生自主投考、高校自主招生的意味。在這個不乏艱辛的過程中,考生得到的歷練,應該說遠較那些一路升學上去的同齡人要豐富得多。很多時候,背著畫夾、琴匣游走四方,本身就是一種難得的教育,特別是對于我們這個一向強調循規蹈矩的教育運行系統而言,這樣的趕考實踐,或可視為一種難得的閱歷。
上個世紀初,友人邀請詩畫篆刻漸漸成名的齊白石先生遠游,“無論作詩作文,或作畫刻印,均須于游歷中求進境。古人云,得江山之助,即此意也。”40歲之后的齊白石遂有了人生中斑駁的“五出五歸”,而藝術也在漫長的旅程中日臻成熟。當然,時移世易,今天的藝考生,早就沒了前人悠游山林的從容,也沒了盤桓旅途的舒緩,其所謂游走江湖,更多的也是有限時間內的浮光掠影,因為很多學校的時間雖有所錯開,卻大體集中于前后一個月間,容不得考生任何從容喘息。也因此,看上去,這些藝考老江湖趕考地圖遍布全國,其所觸及的,大抵還是火車站、機場以及投考的那些學校而已。
很難說,藝考江湖里擁擠的人流都是為藝術理想而來。這些年來,藝考屢屢招致批評,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相當一部分應試者未見得就是藝術的熱愛者,不過是各學科高考落榜者,或者干脆就是認藝術為捷徑的投機者,尋找一條出路罷了。也有人擔心,一些藝考過程中的黑幕會吞噬了天真的孩子。就公眾熟知的諸如替考等事件而言,這樣的擔心似乎有些道理。不過,但凡有競爭存在之處,必然存在正當和不正當的利益交換,需要摒棄的是不正當交換,而不是競爭本身。很多時候,人們的窺視心態往往會左右其明辨是非的判斷。
中國式藝考的理想如何照亮現實?恐怕還是要讓不斷升溫的藝考回歸常識。家長和考生認為藝術類院校上手快、容易考,并不是他們自己的私見而是眾人的共同經驗,這些年來藝術院校的擴增、擴建、擴招,可以說是順應了這種趨勢,也可以說是助長了藝考的升溫。正是這種來者不拒、只求數量的藝術教育方式,推波助瀾了整個社會的理性喪失。按說,一個社會總應該有一些不屈不撓尋夢的人,他們的存在驗證著群體的生命韌性,哪怕是頭破血流,也應該有試錯的機會。問題是,如果這夢想從根上就明顯背離常識、就是一種虛妄呢?
讓藝術考試與真正的文化藝術更貼近一些吧。讓藝考生除了飯碗關切之外,再有一點點還涂抹著理想色調的小情懷吧。畫家陳丹青曾說,“現在的藝術教育,充斥課表、硬指標、分數線、選修課,可是上不見人文精神,下不見常識,學生無所適從,沒有方向,沒有主見,只能弄些小花樣,做做表面文章”。批評可能有些激烈,然而,已經淪落為“量化管理”的考試制度,正在“一刀切”地將眾多豐富而敏感的心靈拘執于一端,卻是不爭事實。此種情形不改觀,任是千軍萬馬呼嘯而來,到頭來也不會沉淀下多少藝術的種子。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