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與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是中西方文人基于當時社會現實強烈不滿而作出的批判、反思和對美好未來的憧憬,追尋理想的人類生存世界,成為改造社會積極思索的先行者,具有一定的可鑒性和現實意義。本文從兩篇作品的時代背景、文化淵源、哲學反思和社會歷史意義等方面比較分析兩篇著作,以深化讀者對它們的理解和認識。
關鍵詞: 《桃花源記》 《烏托邦》 對比分析
一、引言
《桃花源記》是東晉文學家陶淵明的詩作,約寫于公元421年。 講述晉太元中,以捕魚為業的一武陵人偶遇與世隔絕的桃花源。此地景致別樣,“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其間一派怡人的田園風光,人們“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待武陵人告辭,復又尋舊路再訪桃花源,卻找尋不得,無果而終。此實為人間無有之地。
《烏托邦》出版于1516年12月,作者英國人文主義者、政治家和神學者托馬斯·莫爾。該書分為兩卷,第一卷講作者與主人公拉斐爾·希斯拉德(Raphael Hythloday)辯論時處都鐸王朝的英國社會其種種社會弊病的淵藪、解決方案。第二卷作者聲稱自己記錄主人公拉斐爾對烏托邦王國的親眼見聞。拉斐爾從各個方面描述烏托邦,包括政治制度、法律、軍事、外交、宗教信仰、生產方式、公有制的經濟制度、 婚姻制度與衣食住行等。其靈魂是廢除私有制、實行學者政治,實現各司其職、幼有所養、老有所終的莫爾的理想社會。
《桃花源記》與《烏托邦》的創作前后相差一千多年,不可同日而語。 前者寫于封建統治上升完善時期,而后者作于封建統治沒落、資產階級發展上升時期;前者是灑脫的寫意畫,而后者則是精雕細刻的工筆畫。然而兩部作品表達批判現實、繼承先輩精神遺產、積極探索、鼓舞啟發后輩、憧憬理想社會的精神卻是相同的。本文從以下四個方面對比分析兩部作品,以期深化對它們的認識。
二、時代背景
《桃花源記》是一部杰出的浪漫主義作品。文章描述了武陵漁人無意發現并游歷了桃花源的故事,成功地描繪了一個沒有階級,沒有壓迫,沒有剝削,“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有父子而無君臣”的理想世界,因而有強烈的幻想主義色彩。它有深厚的社會基礎,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
《桃花源記》涉及六朝晉宋,而這一時期的中國是“西晉末年戎狄并起,當時中原避難之人民……其不能遠離本土遷至他鄉者,則大抵糾合宗族相當,屯聚堡塢,據險自守,以避戎狄寇盜之難”①。六朝割據不斷,是中國歷史上社會最為紛亂的時期。“有田不能耕,有業不能守,轉徙流離,但以其身家性命供當局之一擲”,老百姓被迫躲入深山,以避戰亂。史書多有記載。如“齊王冏之倡義也,張泓等肆掠于陽翟,袞乃率同族及庶姓保于禹山”②。因而可以說桃花源在一定程度上是六朝的塢堡,百姓結群逃入人煙罕至的深山遠離戰亂的事實是桃花源的時代背景。封建統治內部斗爭頻仍,政權不斷更迭,繁重的賦稅和徭役使得民不聊生。老百姓喪失政治、財產、人身安全和自由的保障,困頓無奈,遁入山林之間,艱辛地生活。
《烏托邦》這部巨著是莫爾1516年出使荷蘭期間用拉丁文撰寫成的,“烏托邦”,意為烏有之鄉。《烏托邦》是在英國封建統治瀕臨危機、資產階級原始資本積累時期創作的,揭露了當時英國社會的種種弊端:貪婪的貴族和鄉紳通過發動“羊吃人”的圈地運動來增加他們的利潤,把千千萬萬的人逼人悲慘絕望的境地。莫爾寫道:“你們的羊,曾經是那么馴服,那么容易喂飽,而現在卻變得那么貪婪、那么兇蠻,甚至于開始吃人。”他對那些圈地者深為痛恨,將他們斥為“寄生蟲”。他寫道:“那些貪得無厭的剝削者,用一條柵欄把成千上萬畝土地圈起來……很多佃農被迫流離失所,漂泊不定。”③資本積累初期——圈地運動給英國人民帶來災難和痛苦這種痛苦在廣大人民群眾當中激發一種愿望——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的社會的理想。
三、文化淵源
《桃花源記》的文化淵源可追溯到中國上古樂園。中國上古“樂土”、“樂園”的上古圣世,即“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否定君權、否定王朝歷紀的無君無臣的社會,正如沈德潛所說:“此羲皇之想也。”陶淵明的“桃源洞穴”在時空上轉向了“唐堯虞舜”的上古之世。桃花源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有何哉”的“鴻荒之世”合二為一。
樂園原型產生的背景就是農耕文化的基本經驗,它突出表現是土地、水、植物生命的三聯母題。《桃花源》“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這一描述與三聯母題恰好吻合。農耕文化是華夏民族賴以產生的文化基礎,農耕是人們的生活方式,農業文化意識深深植根于人們的頭腦,形成集體無意識。桃花源的良田美池、男耕女織正是作者幻想的農耕文化的理想王國。
烏托邦集中體現了莫爾的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精神。人文主義是文藝復興核心思想,是新興資產階級反封建的社會思潮,也是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最初形式。在《烏托邦》中,莫爾一方面強烈批判了歐洲中世紀的蒙昧主義和等級制度,倡導科學文化知識和社會成員平等,它是人文主義對政治制度的構思。另一方面體現了亞里士多德、柏拉圖至歌德發展演化而來關于人格、人性的的理念。它肯定人性和人的價值,要求享受人世的歡樂,要求人的個性解放和自由平等,推崇人的感性經驗和理性思維人文主義,是一種哲學理論和一種世界觀。人文主義以人,尤其是個人的興趣、價值觀和尊嚴作為出發點。對人文主義來說,人與人之間的容忍、無暴力和思想自由是人與人之間相處最重要的原則。
四、哲學反思
桃花源彰顯了中國古代的“天人合一”這一道家的哲學思想理念。老子最先提出“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的命題,以說明自然與人為的關系。老子哲學以無為為本。老子明確提出“道法自然”,意思是,道的法則就是自然而然。道本身自然而然;道聽任萬物自然而然地發展,生長萬物而不據為己有,推動萬物而不自恃有功,長育萬物而不作其主宰。老子還把天道自然無為推衍為人道自然無為,提出“絕圣棄智”“無為而治”的政治主張。他建議統治者順應自然,效法自然,奉行“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的政策,最終實現“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為無為,則無不治”。老子的無為思想繼承西周無神論,否定神學目的論,強調尊重自然規律,遏制統治階級掠奪本性。④道家思想的后繼者魏末阮籍提出:“蓋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君主而虐興,臣設而賊起。”⑤認為君主是一切丑惡和災難的根源。
古希臘學者柏拉圖的《柏拉圖文藝對話集》中的第二篇《理想國》、第六篇《會飲篇》及第八篇《法律篇》所蘊含的客觀唯心主義的哲學思想對莫爾的烏托邦所提出的一系列政治、文化、教育和美學觀有極大的啟發和借鑒。在理想國中,柏拉圖設計了一幅正義之邦的圖景:國家規模適度,人站在城中高處能將全國盡收眼底,國人彼此面識為度。柏拉圖認為國家起源于勞動分工,因而它將理想國的分為治國者、武士、勞動者三個等級,分別代表智慧、勇敢和欲望三種品性。治國者依靠自己的哲學智慧和道德力量統治國家;武士們輔助治國,用忠誠和勇敢保衛國家的安全;勞動者則為全國提供物質生活資料。三個等級各司其職,各安其位。在這樣的國家里,治國者均是德高望重的哲學家,只有哲學家才能認識理念,具有完美的德行和高超的智慧,明了正義之所在,按理性的指引去公正地治理國家。治國者和武士沒有家庭和私有財產,因為私產和家庭式是一切私心邪念的根源,勞動者也不允許擁有奢華的物品。理想國還很重視教育,因為國民素質與品德的優劣決定國家的好壞。人的靈魂、人格也分為三個等級:理智—意志—情欲。理智上要智慧,意志上要勇敢,情欲上要節制。這三大美德的結合就是正義,就是理想的人格。這些內容與莫爾在烏托邦中描繪的體系化詳實的治邦的策略極其相似,但莫爾突破了柏拉圖上古時期的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原始氏族共產主義的桎梏。
五、社會意義
桃花源的社會意義在于它的政治意義。桃花作為一個理想的社會,完全否定秦漢魏晉那種專制貧窮的封建時代,啟發后代為追求美好的社會而不懈奮斗。然而,用來代替封建社會的桃花源,只是一塊清凈但荒蕪的土地,一個原始的氏族宗法社會,是一種歷史的倒退。且桃花源中的隱退、空幻和安樂天命的思想,也是消極的。
作為一名人文主義者,莫爾一方面反對中世紀的禁欲觀念和神權主義,堅持以人為本位,相信人的力量,力求滿足人的情感和興趣。另一方面,又能高度關心人民大眾的生活。在《烏托邦》這部不朽的著作中,他為當時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英國勞苦民眾慷慨陳詞、大聲疾呼。他指出了造成這種痛苦的根源,并提出具體的解決辦法和措施。而當時大多數人文主義者主要作為新興資產階級的代表,不可能在利益上和人民大眾取得更大程度的一致。不可否認,莫爾超越了那個時代。
莫爾把烏托邦這個孤島想象成一種完美的社會秩序,因此他對這個理想的實現就不那么樂觀了。莫爾憂郁地說,烏托邦社會是“我所憧憬的,但并不期待它隨后就能實現”。他并沒有號召人們采取政治行動去按照他煞費苦心設計出的理想社會改造英國。莫爾的烏托邦是天才的“玄想的方案”,“這種玄想的未來社會方案是物產階級還處于很不發達的狀態……是無產階級希望社會普遍改造的那種模糊趨向初次激發中產生的”。⑥
盡管《桃花源記》和《烏托邦》作所映射出來的哲學思想和有關政治制度的思考,有各種不足之處,但它們處于特定的歷史時期,不可避免要受時代的局限。然而陶淵明對天人合一的人與自然的關系的認同對我國現代構建和諧社會有極大的啟發;莫爾在烏托邦中具體提出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的制度探索,為后期科學馬克思主義的確立鋪平了道路。
注釋:
①陳寅恪.陳寅恪史學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②房玄齡.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97.
③托馬斯·莫爾著.戴鎦齡譯.烏托邦.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④老子.19,25,37,57章.
⑤陳伯君.阮籍集校注.中華書局出版社,1987.
⑥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人民出版社,1978.
參考文獻:
[1]胡不歸.讀陶淵明集札記.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2]袁行霈.陶淵明研究(增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3]陳鼓應.老莊新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4]Thomas More,Utopia,edited by George M.Logan Robert M.Adams,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