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禪話(三十六)

大小不二

唐代有一位江州刺史李渤，年少得志，意氣風發。一次，他向歸宗智常禪師求教，說他認為佛法里常聽到的“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不僅玄奇，而且不合乎邏輯:須彌山藏得下一粒芥菜子，這說得過去;但是小小的芥菜子怎么能容納一座須彌山呢?這是騙人的吧?

歸宗禪師聞言失笑，反問李渤:“人家說你‘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可有這回事?”

“當然!當然!我讀書豈止破萬卷，還在萬卷之上呢!”李渤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歸宗禪師接著又問:“那么請問，你從前所讀的萬卷書如今何在?”

李渤指著自己的腦袋說:“萬卷書都讀到頭腦里了。”

歸宗禪師就說:“奇怪，我看你的腦袋也不過一個菠蘿、一個椰子那么大小，怎么可能裝得下萬卷書呢?莫非你也是騙人的?”

李渤聽了，腦中轟然一聲，當下深有省悟。

佛法，有時從事上去講說，有時從理上去解釋。要知宇宙萬有，事上有理，理中有事;事不可廢理，理不可無事，事理要圓融。

“須彌藏芥子”是事，“芥子納須彌”是理，如果我們能夠明白理事無礙，那么就能把宇宙的本體和現象融合在一起，把人我融合在一起。

本體與現象是平等的，人我也是平等的，無是無非豈不是一個逍遙自在的境界?

空諸所有

王守一是一位馬戲團的表演者，他打算退休之后到寺院去學習禪法。一天他來到寺院，向大燈禪師說明了來意。大燈禪師就問他:“老人家，您過去從事什么樣的工作?”

王守一回答說:“我以前在馬戲團，每天演出十余場，雖然表演的方式千篇一律，但我還是樂此不疲。”

大燈禪師又問:“那么，你表演的是什么呢?”

王守一回答說:“這表演首先要在一個人的鼻尖貼上蒼蠅翅膀，然后我拿起利劍，‘嗖’地一聲砍向他的鼻尖，就在剎那間讓蒼蠅翅膀與鼻尖分離，但是兩者卻毫發無傷。”老先生講得很入神，臉上不時洋溢著得意的神情:“禪師，由于我的技巧已爐火純青，因此每次表演都讓觀眾贊不絕口。”

大燈禪師贊嘆地說:“真是了不起!老人家，你這種技法究竟怎么學會的呀?”

王守一說:“自從開始學藝，我的心里就只有貼在鼻尖上的蠅翅，對于其他事物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到我老態龍鐘心里仍然只有蠅翅和鼻尖，縱使眼睛花了，登臺演出時仍然可以精準地把蠅翅從鼻尖砍下來。”

大燈禪師說:“你把這些技法和經驗寫下來，想必能成為一本暢銷書!”

王守一說:“如果要我寫一本書，它將會是空白的。”

大燈禪師說:“你不是要跟我學禪嗎?我告訴你，我的禪法也是空白的。”

吾人不論學習什么，都得先放棄自己的主觀意見，一心投入到欲學習的目標上，若不如此，就不能深入其中。

現代人無論學什么，總是先存己見，等于茶杯里面已經有了飲料，若再倒入另外一種飲料，味道就不純了。

所以，一定要空諸所有，才能實之所無。老演員一心念佛，一心學習表演藝術，就如大燈禪師所說，都是空白才能成書。禪也是一樣，離四相，絕百非，不如此，不易熱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