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

票號與山西商人

美國傳教士、外交官何天爵在《真實的中國問題》一書中寫到，各地的客棧里住滿了行路的商人，河流與運河中擠滿了向四面八方進發(fā)的各種運輸貨物的船只。在道路和山間小徑上，驅趕駱駝、馬匹、騾子和毛驢的人都竭盡體能極限地背負著各種商品，向著不同的市場進發(fā)。各大小城市都設有錢莊，錢款可以通過它們被安全地匯付到中國的任何一個偏遠的地方。在他的另一本著作《真正的中國佬》中，他提到，專門經(jīng)營匯兌業(yè)務的銀號遍布全國各地，這些銀號可以負責把匯款寄送到國內的各個角落。

說到晚清的票號業(yè)，自然不能不提到山西。美國傳教士丁韙良在《中國覺醒:國家地理、歷史與炮火硝煙中的變革》一書中，對山西金融業(yè)的地位給予了充分肯定。他認為，在西北三省(原文如此)中，最富裕的是山西省。山西享有比其他兩省更宜人的氣候和更肥沃的土地，人口也更加稠密。這里的土地不僅出產(chǎn)小麥和小米、而且地底下還儲藏著量多質優(yōu)的煤炭資源，還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鐵礦。自古以來山西一直有采礦活動，而隨著蒸汽機的引進，又給采礦帶來了新的推動力。山西省擁有眾多的經(jīng)營錢莊業(yè)者也是順理成章。山西的錢莊壟斷了所有鄰近省份的金融交易。

英國醫(yī)療傳教士杜格爾德#8226;克里斯蒂發(fā)現(xiàn)，奉天(今沈陽)與歐洲城市，尤其與英國城市有著明顯不同，與中國境內其他城市也有著很大的區(qū)別:男性人口遠遠超過女性。他印象尤其深刻的是，奉天錢莊和當鋪的老板，把女眷留在了遙遠的山西。

美國旅行家蓋洛在《中國長城》一書中，則記錄了他在河西走廊兌現(xiàn)匯票時的情形。他在離開甘州之前，有機會去參觀了當?shù)氐囊患义X莊，并將一張匯票換成現(xiàn)錢。這家錢莊的老板是從山西來到這個西北重鎮(zhèn)掌管這家大錢莊的。蓋洛認為，光是在這個城市，該錢莊每年的流通資金就超過了20萬兩白銀。這位年輕人本人非常富有，是一個受到良好教育、聰明機靈、向往進步的漢人。

美國社會學家羅斯在《變化中的中國人》一書中，記錄了他對山西票商的印象:在滿清帝國的銀行業(yè)中，山西銀行商占了重要地位。有一個票商擁有五所宅邸，其中有許多庭院、裝飾的道路、荷花池塘、石橋、夏天乘涼的小屋、大廳，有石桌子、花園和果園，共占地20畝至30 畝。這些證明了主人以前的富有和地位。但是近來由于吸食鴉片和懶惰，一度是富裕的家庭開始出賣房屋，沒落了。吸食鴉片和賭博的蔓延，侵蝕了商人階層，那些成功的山西銀行商的后代沉湎于縱情聲色、出入戲院、賦詩作畫之中，致使家道中落。“其中一些富有的年輕人留給我的典型印象是胖胖的、虛弱的、好色的。沒有什么能激發(fā)起他們的雄心壯志，他們也找不到為什么不趕快享受的原因。他們根本沒有體育活動的熱情，或者說沒有強身健體的理想。”

錢莊與銀行經(jīng)理

俄國的葉#8226;科瓦列夫斯基在擁有外交官、探險家身份的同時，也是作家和學者。他在《窺視紫禁城》一書談到，走過各條街道，到處都能看見一些用粗柵欄圍起來的房子，這都是錢莊。中國沒有官家銀行，也沒有歐洲那種小型私人銀行。有名的商人開設小型私人銀行，發(fā)行債券，換取金屬貨幣。由于中國除銅板以外沒有任何錢幣，所以在花錢之前，人人都需要去錢莊兌換金銀。當然在有些大鋪子里，也可以直接拿一定數(shù)量的金銀去買東西，匯率基本上與換錢的地方一致。通常在月初和月末時金銀的價格會低一些，因為月初軍士們發(fā)餉，月末各店鋪盤點匯總。

美國傳教士盧公明在《中國人的社會生活》一書中記錄，福州的錢莊為數(shù)眾多，其經(jīng)營活動完全沒有政府監(jiān)管，任何人只要有資本，就可以開錢莊發(fā)行錢票，不需要從官府獲得任何形式批準注冊。當一家錢莊新開張，要按照習俗宴請附近錢莊的老板、掌柜、店員和掮客。一般說來，接受了宴請之后，如果沒有特殊的懷疑理由，附近的這些錢莊就要接受新錢莊簽發(fā)的錢票，掮客也開始上門按照規(guī)矩做生意。

美國傳教士兼外交官衛(wèi)三畏在《中國總論》中說:“錢莊發(fā)的匯票通行全國各地，匯兌體系像歐洲一樣完善;匯率很高，經(jīng)常有大量銀子在流動。”英國旅行攝影家湯姆森在《鏡頭前的舊中國》一書中，也提到了莊票。他寫道:“在與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交易中，通常是付給他們一張由中國錢莊開出的銀票，承兌這類銀票的錢莊，不論何時都可以用分量不足的硬幣償還債務，而以足重的貨幣單位記入其雇主賬上。”

何天爵還特意描述了兩種莊票的形狀:它們上面的圖案和文字部分是手寫，部分是刻印的。所用的紙張非常粗硬結實。為防偽造，每張紙幣在發(fā)行之前都被鋪在一份作為存根的賬本上，然后發(fā)行者在紙幣與其下面空白紙張的連接處打上自己商號或者錢鋪的印記，另外再隨意地畫一些線條，紙幣上有一部分，空白紙上也有一部分。這樣，存根上留下的每張作了記號的頁碼總數(shù)，與所發(fā)行的紙幣數(shù)量恰好相等。這種方式雖然非常原始和粗陋，但對于防止偽造假冒紙幣卻是行之有效。

對外國人來說，錢莊老板的形象還是比較神秘的。英國女作家立德夫人在《穿藍色長袍的國度》一書中，對錢莊老板如是描述:“身穿白色絲制衣袍，腰里系著一條絲帶;吃飯的時候，他脫去外衣，里面穿件黑色短衫，腰里系條黑絲帶。”美國旅行家蓋洛在《中國十八省府》一書記載了胡雪巖的“傳記故事”，并評論道:“胡雪巖從一個窮人變?yōu)楦晃蹋H有點做美國夢的意味。由于過于貪心而喪失一切，又不能忍受失敗，于是便吞金自殺。”

《泰晤士報》記者莫理循曾經(jīng)造訪了昆明一家大錢莊“同慶豐”的老板王熾，他是重慶人，59歲，他的錢莊在各省會、都市均有分號，在當?shù)厥忻裰邢碛泻芨叩穆曌u。莫理循對其才智評價很高。王熾有個20歲的兒子，將要繼承錢莊生意，現(xiàn)在經(jīng)營著一家雜貨鋪，并酷愛攝影。

何天爵特別提到了上海一家實力雄厚的外國銀行經(jīng)理的觀點。這位銀行經(jīng)理說:“我非常欣賞我們外國商號良好的商業(yè)信譽。但是，中國人在這方面毫不遜色于我們。事實上，同世界其他任何國家和地區(qū)的情況相比，我更加信任中國的商人和銀行家。在此我可以順便提一下，過去的二十五年里，我們的銀行一直同中國在做大筆大筆的生意，金額高達數(shù)以億萬兩計的銀子。然而迄今為止，我們從來沒有遇到有哪位中國商人不履行信用或合同。”何天爵特意說明，在這個問題上，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這位經(jīng)理先生都是最具發(fā)言權的人物。

市場與行會力量

衛(wèi)三畏特別提到了中國的行會。他指出，不能忽略中國社會上一個獨特現(xiàn)象，即組會的傾向。他認為，人們團結在會社之中;在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做買賣，讀書，當兵，從政，每個人都要和其他一些人結合在一起，男男女女都是如此。一個人加入某個或某幾個“會”，和會的命運打成一片。商業(yè)資本家聯(lián)合起來辦大錢莊，出售暢銷的藥品，批發(fā)大宗土產(chǎn)。農(nóng)民合伙買一頭牛，小販在一條街上受惠顧，搬運工專門包下一個倉庫的搬運，轎夫為一個城鎮(zhèn)提供全部轎子。乞丐也由他們的“會”來指定在某一兩條街活動，如果另一幫人侵犯，就將對方趕出地盤。

英國傳教士麥高恩則在《中國人生活的明與暗》中強調，取得廣泛共識的相互責任契約導致中國產(chǎn)生形形色色將各自歸于區(qū)域行會的職業(yè)和行當。盧公明認為，作為通行的慣例，從事某一行業(yè)就要加入該行業(yè)的公會，遵守行業(yè)的規(guī)矩，違反規(guī)矩要認罰。如果誰拒絕參加行會，或破壞了規(guī)矩還拒絕受罰，將會受到同行的的共同排斥，直至生意一蹶不振，乖乖求饒為止。

美國旅行家蓋洛在《揚子江上的美國人》一書中寫道，在天朝帝國里，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樣，勞資雙方都有完善的行會組織。錢莊老板的行會控制著金融市場;還有許多同鄉(xiāng)會，其會員都是來自同一個省的男性。“帝國的每一個城市都有這樣的行會，它們的權力巨大，就連官員也不敢與之作對……。”

英國女作家立德夫人在《親密接觸中國》中，專門記錄了行會的神奇力量，比如說，一個人從江西來到1000英里之外的重慶，路上可能花上幾個月。哪怕他沒有帶介紹信，也可以到他們江西省同業(yè)行會的會所。他適度地表示恭敬后，就開始自我介紹他是什么地方的誰家的兒子，等等，這樣那里的每個人馬上就知道他的所有情況，并且能輕松地確定他所講的是否屬實。于是在這里他立刻找到了朋友。如果他想找工作，他也找到了免費的職業(yè)介紹所─這里有城里各商行的信息，各家店鋪是否有償債能力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這里還是可愛的類似俱樂部的會所，他可以在此吃喝，也可以被別人宴請，在安靜的角落里與人進行私密性的談話;他還可以與來自他家鄉(xiāng)的老鄉(xiāng)坐在一起品茶吃點心，同時欣賞家鄉(xiāng)地方戲劇團的演出。(未完待續(xù))

(作者系廣東發(fā)展銀行上海分行紀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