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全方位社會責任銀行

從奧巴馬譴責華爾街說起

國際金融危機發生以后，奧巴馬多次不無憤慨地譴責華爾街責任缺失，認為危機的根源，是從華爾街到華盛頓責任的缺失，使得很多世界上最大的金融機構陷入困境，美國經濟幾乎被拖進第二次大蕭條。

在危機周年紀念演講中，奧巴馬要求華爾街停止不負責任的冒險行為。他說:“金融業的一些人對現狀存在錯誤的解讀，他們沒有吸取雷曼兄弟破產的教訓，而是忽視這一切?！彼嫒A爾街不要再走回頭路，采取不計后果的行為，也不要指望納稅人在他們失敗之后去救助他們。又說:“一年前發生的一切，絕不僅僅是監管或立法不力造成的失敗，也不僅僅是疏忽或缺乏預見造成的失敗，而是責任的缺失造成的失敗。責任的缺失，在一年前的華盛頓、華爾街、全美國隨處可見，幾乎導致了我們金融體系的崩潰。”他強調:“重拾責任，盡管有時候很艱難，但是必須義無反顧地去做。你在華爾街工作，你就要肩負起責任?！?還說:“改革提案將會通過，變革將成為法律。但重建我們體系最重要的方式，就是重建人們的信任——這一點你無需等待新的立法就可以做到。”

在2010年1月28日的國情咨文中，奧巴馬大吐苦水:“不了解為什么華爾街做出錯誤舉動卻獲得獎勵，而普通民眾付出了辛勤汗水卻未得到任何回報?！彼赋?“現在最緊急的任務是向銀行提供資金支持，但并不容易完成。這些銀行也是造成金融危機的罪魁禍首。為了實現其他領域的復蘇，我已經提議向大型銀行收費。如果這些銀行有錢發放高額獎金，他們必須向納稅人支付最溫和的費用，因為正是納稅人幫助了處于危難之時的這些銀行?！辈贿^他又聲言:“我對懲罰銀行機構并不感興趣。一個強大、健康的金融市場可以幫助企業獲得貸款，創造就業機會。金融市場會吸收家庭儲蓄，然后投資企業，從而提高個人收入。但只有當我們采取措施避免發生第二次金融危機之時，上述一切才能實現。我們不能允許金融機構采取冒險行動，從而威脅整體經濟發展?！?/p>

他認為，造成危機的部分原因，就是一些企業不負責任，甚至缺乏常識，他們運用衍生品和其他復雜金融工具進行不計風險的豪賭。許多業務領域太過晦澀、復雜，使人困惑，以至于連許多從業者都感到費解，更何況監管者。這也是為什么沃倫#8226;巴菲特把缺乏監管的衍生品交易稱為“大規模殺傷性金融武器”的原因;也是為什么要通過改革遏制過度的交易，保證這些交易在陽光下進行的原因。

葛霖的反思

不久前，匯豐集團主席葛霖先生送我一本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中文譯名“金融的王道:拯救世界的哲學”，英文名為Good Value: Reflections on Money， Morality and An Uncertain World，直譯應是“良好價值觀:對金錢、道德與不穩定世界的反思”，后者似更忠實作者原意。這位同時也是牧師的金融巨頭對金錢、道德與不穩定世界的幾點反思發人深省。

對本次國際金融危機的反思

在美國，金融部門的負債總量在1981年僅占GDP的22%，而到2008年第三季度，已經上升到117%。在英國，金融部門的總負債幾乎達到了GDP的250%。在西方整體的金融體系中，杠桿率迅速增長，既有直接增長又有間接增長。直接的是，銀行資產負債表中的資本配比變得越來越高;間接的是，銀行向全世界的投資者捆綁銷售債券化的資產(經常將按揭作為價值基礎)。證券化資產——按揭和其他貸款被重新包裝成債券，自從20世紀80年代就已經存在，改變之處在于數額的增長，以及金融工程的復雜性顯著增加。在新世紀的第一個10年里，我們看到了所謂的“結構金融”(structured finance)的復雜系統在全世界迅速蔓延。這些金融系統復雜性增加的另外一個標志是，金融衍生品的總值在10年間激增4倍。所有這些金融工程使得結構化和證券化成為可能，從而導致風險擴散至全世界的投資者——這意味著出借人能夠為每一美元的資本創造出比以往更多的按揭和其他貸款。這反過來意味著三件事:第一，出借人很容易被誘使過量貸款，并且因此使資產泡沫膨脹至破裂點;第二，風險的轉移使得在信貸崩潰的情況下，非常難以判斷出誰是損失的最終承受者;第三，結構的復雜性使得在標的資產的信貸困境中，它們的真實價值是什么被人們忽視。

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反思

近年來，“企業社會責任”進入商業詞典，后來出現一個用“企業可持續性”來代替它的趨勢。這兩個詞語都在提醒我們，企業需要承擔廣泛的責任?？斩吹臉苏Z對行為并不能形成真正的影響，而且還有一種更為隱蔽的危險存在，即企業社會責任被定義并劃分(或分隔)到一系列的由“企業社會責任功能”來執行的活動中，成為一種主流商業的附屬物。

企業社會責任功能包括慈善贊助、社區行動、教育輔助等，而企業更應該勇敢地面對全面的需求，即按照一種能夠促進公共利益的方式構建企業。企業社會責任不僅僅是對社會的支持;企業可持續性發展也不僅僅是控制公司的“碳印記”(carbon footprint)。它們應是戰略上的目標，是真正的企業自己存在的理由。

這并不與最大化股東價值的任務相沖突，除非我們把股東價值的最大化看做是一個短期的工程，而且董事會的責任也不是去關注短期。近年來，“市場”的確常常對董事會和管理層施加壓力，使之注重短期利益，這樣的壓力所帶來的一些后果是社會對這套體系信任的瓦解。

對此，我們必須以重新獻身于真正的使命作為回應，這才能使企業可持續性價值最大化。這當中很明確地包含以下幾個要素:

第一，股東把資本托付給公司，用這些資本盡可能地賺取可持續性的回報當然是一種直接的、基本的責任。任何對企業責任的更廣泛理解都不能成為模糊且不切實際的戰略目標、糟糕的競爭定位或者低效操作的借口。

第二，為了在長期賺取最高的回報，企業需要從長遠角度培養它們的客戶關系和服務。要做到這一點越來越多地需要企業更多地投身于社會和環境。這就是為什么有那么多的零售企業現在銷售“綠色”或“公平交易”產品的重要原因。

第三，要實現可持續性價值最大化，毫無疑問，人是最重要的，這就要我們更加關注社會責任。大多數人都希望能夠把自己、自己所做的工作、所在的行業看作是對社會做出了貢獻。非常明確的一點是，下一代的管理層要求知道公司為應對挑戰而制定的政策是什么。此外，許多人都看到參與社會活動能使工作場所的人們為之振奮，這樣一種全面的方法能夠使工作中的人們保持良好狀態(這樣一來也就有了更高的效率)。

所有這些要素都是彼此相互增強的。擁有好的客戶關系和有參與精神的員工對利潤的增長至關重要。企業對社區多做奉獻不僅可以培養客戶關系，還能促進人員發展，而后可持續性的利潤又繼續鞏固對人員和社區的投資。這當中任何一個組成部分被移走，這個循環都會受到破壞。可持續性的利潤與企業社會責任不是互相沖突的，而是相互依賴的。

對人類良好價值觀原則的反思

我們要相信我們可以避免浮士德式的選擇風險，并始終不偏離滿足的道路，只要我們愿意遵循某些指導原則。

第一條原則:正直原則。價值觀念關乎(長期)價值。對個人而言，相似的原則是，價值觀念關乎工作中的真正滿足。這便提出了一個問題，價值觀念是什么樣的?誰來決定價值觀念的正確性?商業世界中是否有一種普適的正直標準——如果有，是什么讓它們成為普適的正直標準，我們又怎樣將它們辨認出來?但事實上，市場的道德從定義上講幾乎是普適的，這與其說是因為一些形而上學的真理，不如說是因為在一個可持續的基礎上從事商業的可行性以及基于人類心理的事實。每個人都知道信任和誠實對于可持續性商業的重要性。人類的心理告訴我們，許多人當然都會去嘗試這種投機取巧的辦法，但這絕對不是通往持久的成功或認可和滿足的道路，因為真正的滿足只能來自于誠實、信任和真正渴望為基礎的正直，從而以價值交換價值。

其他主要的原則可以說都是遵循于這一條的，但我還是想把它們闡釋清楚，因為它們會累積性地擴大第一條“正直原則”的影響。

第二條原則:獲得真正滿足的方式是要把他人(同事或者顧客)當做終點來對待，而不是只作為途徑。然而不管是作為終點還是作為途徑，市場中的人際關系當然很重要的，而且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和市場競爭的世界中，不去估量它們可能帶來的進退兩難的痛苦是幼稚的。遵循該原則，我們將面臨一條需要不斷抗拒恐懼、鄙視和孤獨的不平坦的道路。

第三條原則:雄心必須完全與真正的滿足相一致，必須是貢獻更多而不是索取更多。競爭并不能成為雄心被削弱的借口(鑒于如此多的人類的努力，競爭性的雄心僅僅在它拋開第二條原則的時候才會變成破壞性的);而且當目標變成了生命中一切的一切時，所有的雄心都是破壞性的。

第四條原則:人類有平衡他們對不同生存領域的奉獻的需要和責任。這些不同的領域一般是重合的，它們的邊界是模糊的。它們包括家庭的領域、工作的領域、友誼的領域和更廣闊的社會組群的領域以及內在自我的領域。這些領域的內在關系所呈現的形式十分多樣，在一個內在聯系空前廣泛和個人化程度頗深的全球世界中更是如此。我們需要認識到，這種平衡對滿足感以及避免浮士德式的陷阱至關重要。

第五條原則:領導原則。分析一個人的哪些特點能夠使其成為成功的領導，是各種商業機構的心理家們的任務。但是近年來，人們對所謂的“仆人式領導”(servant leadership)的價值認知一直在增加。仆人式領導的本質不是心理上的統治，而是嘗試去分享，去樹立榜樣，將領導的本能灌輸給其他人，從而能夠共同奮進。其最大的好處在于，這樣的領導能充分認識到，他不能夠逃避制定決策的職責，而且必須在其中承擔風險(包括它自身受歡迎程度的風險)，同時也認識到其他人的貢獻。

第六條原則:我們所做的事情必須對人類的福祉是有益的。最后這一條原則具有決定性，它支撐著以上全部的原則。我們需要對我們在全球市場中所扮演的角色提出兩個問題:(1)我所做的事情如何對人類的福祉產生貢獻?(2)我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情?這些問題很重要，因為這是工作對我們的要求。對于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工作消耗了我們大量的甚至是最多的創造力和潛能。我們需要了解:(1)我工作的價值何在?(2)我為什么要做這項有別于其他人的工作?大體上來看，我活動的領域和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對于人類的福祉是有所貢獻的，那么即便并不那么完美，你也是幸福的。這是一個獲得滿足的必要條件，當然，這只是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動機和行為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連有所貢獻都達不到的話，那就是一個警示的信號，它提醒我們，忽略生存的完整性是危險的。

在履行社會責任中實現可持續發展

通常認為，企業的社會責任是對市場行為的超越或補充，似乎市場行為是排斥社會責任的，其實不然。市場經濟的要義是“利他利己”，利他才能利己。因此，市場行為不僅不排斥社會責任，而且離不開社會責任，只有基于社會責任的市場行為才能成就長遠可持續事業。這正是市場經濟強調社會責任的核心價值所在。

皮之不存，毛將附焉?現代商業企業都必須擁有一定的社會公眾基礎，否則就難以生存發展，至少是難以長遠可持續發展。

如果說一般商業企業要講求社會責任，那么銀行就更是如此，因為銀行即使完全私有也是準公共機構，履行社會責任是其天職。公眾信任是銀行生存發展的基礎，因此履行社會責任也是銀行生存發展的基礎。只有履行好社會責任，獲得公眾信任，一家銀行才能獲得相應的生存發展空間。

銀行的社會責任是全方位的。首先是對客戶負責?？蛻羰倾y行的衣食父母，所以必須對客戶高度負責。以客戶為中心，深入了解知曉客戶的需求、風險偏好、風險承受能力，進而把適當的產品服務提供給適當的客戶;奉客戶為上帝，使其有效信貸及其他金融需求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其次是對股東負責。股東的投資回報至少應等于平均利潤，這是銀行經營者或銀行家的責任。其三是對員工負責。銀行經營者或銀行家有責任讓員工得到市場化的合理報酬，讓員工工作生活有尊嚴，讓員工德才得到培養，讓員工有施展才干從而提升和實現自我價值的機會，還要讓員工老有所養等等。以上三者是銀行的利益攸關者，相應責任是銀行的核心社會責任。我們強調銀行社會責任，首先應強調對利益攸關者高度負責。如果對利益攸關者責任缺失，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將大打折扣。其四是對所在社區、地區經濟社會發展負責。其五是對整個國家經濟社會發展負責。其六是對環境負責。所謂綠色信貸、綠色金融，就是對環境負責的信貸金融。七是對慈善事業負責。

總之，對銀行而言，強調全方位履行社會責任，就是強調對社會貢獻大于索取，貢獻社會，回報社會，取悅社會，從而使自己成為社會友好型銀行。銀行對社會友好，社會就對銀行友好，此所謂社會友好型銀行。這樣的銀行才可能長遠可持續發展。

(作者系中國銀行業協會專職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