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率原本只是一個價格,是貨幣政策的工具,但在現今這個世界上卻逐漸演變成承載經濟、政治、大國博弈等諸多內容的復雜議題。
2008年以來,美國次貸危機演化成國際金融危機,本質是美國模式內在矛盾所導致的結果。2009年初,奧巴馬政府上臺,不論其提出怎樣的變革口號、施政綱領,本質上都是要從緩解美國模式內在矛盾入手,從而繼續保持美國的領導地位。毫無疑義,其核心重在兩個方面。一是如何維持美元的核心本位幣地位,削弱其它貨幣對美元的威脅,從而繼續保持國際資本的超額凈流入。二是如何緩解進出口的失衡,尤其是大幅度增加出口,減少國內消費對國際資本的依賴。
于是美國做了兩件事。一是攻擊歐元。當今世界唯一能威脅美元貨幣地位的只有歐元。2008年以來國際金融危機,以及美國采取的“量化寬松”的救助機制,始終在強化美元地位必將下降,美元必將大幅貶值,投資美國國債必將大幅縮水的概念,相當一部分國際資本流向歐洲。中國、日本、中東等國家和地區都在調整外匯儲備組合,減少美元,增加歐元占比,這一切都在威脅美國貨幣中心、金融中心的地位,可直接導致美國模式的破產。因此,攻擊歐元,導致歐元短期貶值,中期震蕩,長期解體,便成了美國國家策略的選擇。2009年12月8日,全球三大評級機構之一的惠譽公司,將希臘主權信用級別由“A-”降為“BBB+”,希臘主權信用級別在過去10年中首次跌落到A級以下。惠譽稱,這一降級決定反映了“對希臘中期公共財政狀況的擔憂”。全球股市應聲大跌,歐元對美元匯率大幅下滑,開啟了歐元債務危機的大門。伴隨這場危機開始的,則是國際經濟、金融界上下一致的邏輯:希臘財政赤字與GDP比率達12%,政府債務與GDP比率達110%,遠超過歐元區的3%和60%的規定上限。以這一邏輯尺度衡量,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和愛爾蘭均達不到要求。在這一邏輯的引領下,國際游資不約而同的拋售希臘政府債券,推高希臘主權債利率,推高希臘主權債CDS價格,做空歐元(歐元匯率短短幾個月下跌超過15%)。對這場歐元主權債務危機,國際輿論普遍認為,是希臘等國自身矛盾導致。也有分析家指出是高盛幾家對沖基金為投機盈利而利用了希臘等國債務指標的失衡。但從國際經濟的大局來分析,有理由相信,這是美國有計劃發起的針對歐元的貨幣攻擊。通過打擊歐元,美國實現了保持美元貨幣地位,促進國際資本流向美國的戰略目標。
二是施壓人民幣升值。奧巴馬政府有一條非常醒目的目標:5年內實現出口額翻一番。從美國幾個最主要的出口國家看,加拿大、日本、英國屬于發達國家,也是受金融危機影響較深的國家,5年內經濟快速增長的潛力不大;墨西哥只是美國的出口加工基地,并不是最終產品消費國。真正能幫助美國實現出口倍增計劃的只有中國,而施壓人民幣升值就是實現這一計劃最有力的手段。美國為了實現其國家策略,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不惜經濟問題政治化,借此要求中國承擔更多世界經濟再平衡的國際責任,引導人民幣匯率問題由雙邊向多邊升級,同時不斷挑起貿易磨擦,別有用心的指責中國的產業政策、發展模式和經濟制度,企圖實現對中國崛起戰略的扼制目的。可以預見,在中國經濟發展方式以及經濟結構調整沒有完成,沒有消除較大貿易順差之前,美國等西方大國將會始終抓住人民幣匯率問題不放。
當今時代,國家利益出現了明顯的金融化趨勢。以往的國家利益,主要集中于土地、海洋、資源和貿易等領域,現在則越來越集中于金融、貨幣領域。匯率對國家利益影響重大,如果處理不當,可能會威脅到核心利益,所以一定要把匯改置于國家長遠經濟發展、國際政治斗爭、應對金融危機等重大問題的背景及要求中思考和謀劃,也就是說,匯改需要國家戰略層面上相匹配的支持。匯改是國家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2008年由于人民幣升值的累積效應和金融危機的雙重打擊,中國共有6.7萬家規模以上的企業倒閉。2009年底,全國失業人口高達4000萬。可見匯率對經濟基本面影響極大,事關社會與國家的穩定。上世紀80年代日元大規模升值后,造成了日本經濟長期停滯。中國目前外貿依存度60%,匯率上升對微利的出口企業的生存會造成強烈沖擊。匯率問題有可能成為國際資本和美國等國家影響和控制中國經濟和未來發展的重要杠桿。2005年人民幣開始單邊升值后,導致大量熱錢流入和中國經濟的泡沫化。根據美國胡佛研究所估算,目前中國2.4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至少有一半是流入中國的國際投機熱錢。高盛集團的研究報告宣稱:假如將房價列入CPI,2009年中國的CPI漲幅大大超過10%。很顯然,中國經濟現在處在多隱患之中,必須格外重視匯率的戰略調整,因為這必將影響中國的經濟競爭力和未來發展。在經濟全球化時代,國際金融資本和核心貨幣國家通過匯率杠桿剝奪弱國的貨幣主權,因為匯率關系資源、商品、服務價格的定價,關系各國間利益分配,實質上是弱肉強食。目前匯率機制是全球經濟秩序不平等的表現,體現了中美經濟及綜合實力的巨大差距。匯率事關國家貨幣主權,因此國家力量必須介入。中國需要重新審視國家發展戰略,特別是金融貨幣的發展。
2010年6月25日至27日,八國集團(G8)和二十國集團(G20)聯合峰會在加拿大多倫多舉行,財政鞏固與金融改革是本次峰會的主要議題。中國選擇在此次峰會前宣布重啟匯率改革,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從“危機模式”轉向“后危機模式”,突破危機時期實際盯住美元的特殊機制,增強人民幣匯率彈性。這顯示了中國在匯改上的誠意,避免了一場可能會來的貿易戰,有助于緩解中國與貿易伙伴的緊張關系,為中國在國際上贏得聲譽和外交得分。從長遠看,國家層面的金融戰略也由此逐步展開。
2010年第一季度,美國、歐元區、日本、印度和中國的經濟增長率分別為3.0%、0.5%、5.0%、8.6%和11.9%。根據IMF的預測,2010年全球經濟增長率有望達到4.2%,大幅高于2009年的-0.6%。全球經濟步入復蘇期,為中國匯改提供了契機。隨著實體經濟的普遍復蘇,全球跨境資本流向的多元化特征進一步顯現,不同于以往更多地流入新興市場經濟體,當前全球跨境資本傾向于在美國市場、大宗商品市場和新興市場建立分散化資產組合,以期在分享全球經濟整體復蘇利益的同時,減少不確定性叢生帶來的風險。全球跨境資本流向多元化,也降低了人民幣匯率由于跨境資本大進大出而寬幅波動的可能性,降低了匯改重啟的市場風險。希臘主權債務危機的爆發和擴散,導致美元幣值大幅走強,截至2010年6月21日,美元指數收于85.94點,較2009年末上升了10.29%。由于國際金融危機期間,部分新興市場貨幣實行了實際盯住美元的特殊匯率制度安排,因此年初以來的美元升值導致其被動對一籃子貨幣升值。根據BIS的數據,2010年5月,人民幣實際有效匯率為119.99點,較4月上升3.36%,自年初以來上升5.49%。實際有效匯率與美元指數的同步上升,導致新興市場貨幣的升值預期有所下降。升值預期和升值壓力的下降,為匯改重啟打開了有利之門。此際重啟匯改,時機非常恰當。
目前,中國正處在加快經濟結構調整、轉變發展方式的關鍵時期,調整經濟結構既是著眼于解決經濟運行中的深層次矛盾,也是為了拓展發展空間,增強經濟發展的長期動力,使經濟增長建立在結構優化的基礎上,持續性得到增強。進一步推進人民幣匯改,有利于促進經濟結構調整,提高發展的質量和效益,浮動匯率可靈活調節內外部比價,有助于引導資源向服務業等內需部門配置,推動產業升級、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減少貿易不平衡和經濟對出口的過度依賴。實施參考一籃子貨幣的政策,避免了匯率大起大落的干擾,從而保持貿易部門的競爭力和主要出口市場的平穩。重啟匯改有利于抑制通貨膨脹和資產泡沫,減少央行被動投放貨幣的壓力,保障物價水平和金融市場的中長期穩定。重啟匯改有利于完善金融市場,提升其彈性與深度,穩步推進利率市場化和人民幣完全自由兌換,并最終為人民幣國際化鋪平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