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家老小都在馬上,駿馬和牦牛馱著帳篷和鍋碗瓢盆,三兩只兇猛而忠實的藏獒照應著牛羊群邊吃邊走。美麗的甘孜大草原上的藏族牧民,千百年來,就這樣東南西北穿梭往返,每年搬家數十次。如今,隨著“牧民定居”工程的開展,這一歷史正被改寫著……
江巴村的記憶
7月的康定塔公大草原,天高云淡,鮮花盛開,水草豐美,正是草原一年四季當中最好時節。
“塔公”意為“菩薩喜歡的地方”。相傳當年文成公主進藏時途經此地,公主隨身攜帶有一尊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佛像,正當公主行經此地時,佛像突然又沉又重,怎么也抬不動。眾人一籌莫展之時,佛像開口說話,說他喜歡這個地方不走了。可此佛像乃唐太宗賜予藏王松贊干布的珍貴禮物,不能留于此地,于是公主令隨行工匠照原樣復制一尊佛像供奉于此。于是塔公聞名康巴地區。
如今,它不但是菩薩喜歡的地方,更是牧民喜愛的地方。
塔公草原亞拉雪山腳下,一群漂亮的藏房首尾相連,屋頂、屋檐和外墻裝飾圖案透出濃郁的藏民族特色。遠遠望去,猶如多彩多姿的花朵,與滿山遍野的格桑花交相輝映,爭奇斗妍。牦牛、駿馬、雄鷹、小橋流水、草甸野花、遠處雪山閃耀……真個仙境般的世界。這個牧民新村名叫江巴村,也是我們此次探訪的第一站。
66歲的江巴達吉正坐在新屋大門口,見我們前來拜訪,立即迎了上來。“祖祖輩輩住帳篷,做夢都想有房住,沒想到今天能住上這么漂亮的房子!感謝共產黨,感謝省委劉書記!沒有共產黨,哪里有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呀!”我們還未開口,江巴達吉便激動地道出心里話,說完,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一幕終身難忘的情景。
2008年9月的一天,省委書記劉奇葆在甘孜藏區調研時,來到了江巴村。牧民們潮濕簡陋的生活環境讓劉奇葆心疼。劉奇葆當即提出,“不能再讓牧民群眾住在這樣的帳篷里!”
同年底,省委、省政府決定,在我省藏區實施牧民定居行動計劃暨帳篷新生活行動,通過統一規劃、政府支持、牧民自建的方式,加快藏區牧民定居點建設,實現“家家有固定房、戶戶有新帳篷、村村有活動中心”。
一項造福千千萬萬藏族群眾的民生工程由此啟動。
在一年多時間里,省委書記劉奇葆三次走進康定縣塔公鄉江巴村,看望慰問當地牧民。
也就在這短短的一年多時間里,一幢幢漂亮而現代的定居房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了草原上。
江巴達吉的新家是一幢兩層別墅式碉房,屋內,勾金描銀的藏式柜、桌、門、窗……鑲珠嵌翠的銅壺、玉樽……還有嶄新的電視機、冰箱、床頭燈、席夢思……讓人眼花繚亂。廚房內,鋼爐吐出火舌,舔得茶壺哧哧作響,不一會,熱騰騰的酥油茶便端了出來。
江巴達吉告訴記者,以前,他們全村男女老幼1300多人總是在塔公草原上不停地遷徙,逐水草而居,冬天怕體弱的牲畜凍死,只好人畜混居,帳篷邊挖上坑就當廁所。生病了只有苦熬,最好的辦法也只是采點草藥對付一下。幾年前的一個晚上,一牧民突發疾病,昏厥過去,由于身處遠牧場,大家都只有干著急,沒有辦法,事后聽鄉上衛生員講,他僅需一支針劑便能緩過來,但從牧場到集鎮,接近100公里!那個牧民在當天晚上就永遠離開了親人。由于路途遙遠,全村幾十個孩子不能上學,跟隨大人在草原上輾轉奔波,孩子們從來不曾讀過書,只會揮鞭吆喝羊群。此外,全村50%以上的人都患有風濕類疾病……
現在,在政府的幫助下,大家修建起了漂亮的定居房,不但有水沖式廁所,還有太陽能熱水器,家里人每天都可以洗個舒坦澡。晚上,村里的太陽能路燈把整個村莊照得通明,跟城里一般。
江巴達吉正說著,一匹駿馬飛馳而至,馬未收蹄,已有一名漢子從馬身上躍下。“來來來,介紹一下,他是我的鄰居呷絨甲。”江巴達吉樂呵呵地說:“讓他給你們講講我們的帳篷新生活吧。”
在牧區,一到夏季,年輕人便要帶上牲畜,進入草原深處的牧場放牧。我省啟動的“帳篷新生活”計劃,目的就是為了讓這部分牧民群眾在游牧過程中也能享受到現代生活。
呷絨甲剛從幾十公里遠的夏季牧場回來,滿臉通紅,他說:“以前,我們就住在黑帳篷里,里面透風漏雨,冬天又冷又潮,風濕病、關節炎等發病率非常高。煮飯、燒水靠石頭搭建的三腳架,在野外生活,既不好生火,也浪費燃料,遇到雨雪天氣,只得在帳篷內生火做飯,又熏又嗆,真不是滋味。現在好了,從黑帳篷搬到了政府發放的新帳篷里,從地鋪變成了折疊鋼絲床,晚上可以放開,又長又寬,睡覺太舒服了;現在有了鋼爐,既節約燃料,又方便衛生;有了奶渣曬墊,奶渣也有地方曬了;還有馬夾凳、牛奶分離器、太陽能照明、多功能組合桌、多功能組合架、多功能提水袋。自己一輩子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黨和政府替我們想到了,并實現了。”
此時此刻,呷絨甲笑容燦爛。這位康巴漢子的心境,清楚地昭示著以前的風吹雨淋、困苦漂泊的生活,已經成為他們殘留的記憶。而江巴村的記憶也如同草原上芬芳的風一般,布滿所有牧區。
卡卡村的“嫉妒”
離開塔公草原,從道孚縣八美鎮到道孚縣城的路上,有一個新建的美麗村莊,橫臥于一山坳之間,它便是拉日村牧民定居點。
拉日村里最為漂亮的一幢建筑就是村民活動中心,與所有牧民定居點配套建設的村民活動中心一樣,這里有警務室、糾紛調解室、畜牧技術服務站、廣播遠程教育室、農家書屋、超市。在農家書屋內,索朗丹貞正埋頭看著書。
“你經常來這里看書?”
“哦,我是山那邊卡卡村的,村還沒有修定居點,沒有農家書屋,這兩天我的兩頭牦牛似乎生病了,不吃草,我來看看書里面有什么好辦法沒有。”
索朗丹貞說,自從這里出現農家書屋后,和其他牧民一樣,他隔三岔五就要來這里,科普讀物、歷史傳記,都是他們的最愛。
“以前這個地方一塊石頭都沒有,現在卻是城里人都住不上的好地方了……嘿嘿,是有些嫉妒喲……我們卡卡村70多牧民都渴望著也能盡快修起定居房,過上他們一樣的生活,”索朗丹貞說,他們村的牧民們都埋頭做著準備,盼望盡快過上定居生活。
索朗丹貞的話,代表了所有游牧民的心聲。從康定到道孚,從道孚到爐霍,從爐霍到甘孜,從甘孜到色達,一路上都是熱火朝天的定居點建設場面。
甘孜當地干部介紹說,開展定居行動之初,很多牧民不能理解,千百年都這樣過來了,咋個定居?甘孜州在深入宣傳發動的基礎上,修建了一批示范定居房,讓牧民們參觀。牧民們看了定居房,非常滿意。同時,該州在上級戶均補助6.5萬元的基礎上,州、縣千方百計拓寬融資、籌資渠道。州級財政每年安排不低于5000萬元的牧民定居財政補貼資金,重點用于牧民建房等補貼。缺木材的地方特價供應木材,運輸難的地方,建材送貨上門或者給予運輸費用補貼……多種惠民措施的推出,讓牧民們覺得非常實惠。于是,定居熱情被點燃了。
色達縣色科鎮約若二村,就像綠色草原上鑲嵌的珍珠,和諧而美麗地閃耀在碧藍的天空下。
村頭,傳來一陣銀鈴般笑聲,循聲而去,幾個藏族小姑娘正在公用健身器材上玩耍。“我叫洛寫兒,她叫門措,那個叫仁貞卓瑪……”頑皮的洛寫兒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漢語非常流利。一年多前,她和父母生活在牧場,條件非常艱苦,“牧場很遠,怎么讀書呀,再說,我們小孩也要放牧……”如今,洛寫兒和父母搬進了新居,她進入定居點附近的色達縣城小學校,開始了穩定正規的學習生涯。洛寫兒說,自從搬進新居和走進學校后,她和伙伴們都覺得自己現在是世界上最最幸福,最最快樂的人。洛寫兒邀請記者一行到她家做客并合影,在分別時,她給記者留下了她的聯系地址——色達縣城小學三年級二班,提醒記者不要忘記將照片郵寄過去。雖然她寫的這排漢字歪歪斜斜,不很工整,但一筆一劃都很規范。
甘孜州牧民定居辦主任張家志介紹說,為了解決定居點孩子上學,政府在規劃定居點的時候,就有“三靠”原則,即靠近公路邊、靠近場鎮邊、靠近縣城邊,在為牧民生活提供便捷的同時,也為孩子上學提供方便。另外,對于一些遠離場鎮的定居點,規劃建設了低年級學校。
如今,草原的清晨不再只有揚鞭吆喝聲,更多的是陣陣瑯瑯書聲。
岳科巴登們的“另類生活”
繚繞的霧靄中,爐霍縣洛秋鄉澤瑪塘定居點的牧民岳科巴登推開定居房正堂雙扇獅子鐵門,迎著空氣中青草的淡淡清香,徑直走到庭院右角擰開水龍頭開始洗臉。
吃完早餐后,岳科巴登拿著手機,走過平整的“街道”,來到村民活動中心,一陣電話聯系后,他“噔噔噔”地登上活動中心三樓的“牧家茶坊”,從吧臺的紅葡萄酒看到各種啤酒,從各種果汁飲料挑選到不同品牌的茶葉,最后他挑了一杯“碧潭飄雪”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袋煙的功夫,三個牧民便出現在茶坊,他們從袖口里拿出一包塑料袋攤在茶幾上,一堆還沾有泥土的蟲草露了出來,幾個人也點了幾杯花茶開始慢慢討價還價。一個小時的工夫,生意成交,賣主高興,買主滿意,大家揮手作別……
岳科巴登只是定居牧民“新潮一族”中的一員。隨著定居點越來越多,人口密度越來越大,各類需求增加,產生了新的社會分工。有的逐漸脫離了放牧生活,從事中草藥、牦牛、牛奶、奶渣等收購工作;有的從事商品零售、縫紉、家電維修、農業種植等。原來一直過著游牧生活的牧民們,現在開始了他們的“另類生活”。
在道孚縣色卡鄉勒孜麻定居點對面,12個大棚整齊排列組成的蔬菜種植園區整齊地展現在人們眼前,門框上醒目地用紅底黃字寫著“牧民定居蔬菜基地,后續產業增收致富”幾個大字。楊家正埋頭有條不紊地整理著剛出土的菜秧,麻利的動作根本看不出他是不久前才接受種植培訓的牧民。“縣上不僅免費購買了蔬菜種子,還請來了技術人員教我們種植蔬菜……雖然祖祖輩輩沒種過菜,我們可以先種植簡單的蔬菜,以后再種植像西紅柿、西瓜這些技術要求高的蔬菜……現在,不但每天能吃上新鮮蔬菜,還可以出售蔬菜給家里增加一筆不小的收入。”
為了讓牧民們定得下、留得住、能發展、快致富,從去年開始,甘孜州各級政府便開始有計劃地開展培訓活動,讓牧民們掌握一門技術,多一種創收渠道。同時提出要求,建一個牧民定居點,必須至少建一個牧民村級經濟合作組織。“定居不是目的,以定居點為載體、轉變發展方式、重構產業鏈條、探索長效發展機制,實現牧區跨越式發展是我們的發展路徑。”甘孜州委宣傳部副部長何健說。州委、州政府竭盡全力引進企業,構建產業鏈,解決牧民就業、農牧產品銷售、收入等問題。
爐霍縣引進了一家牦牛乳業加工企業,通過該公司加工環節的帶動,當地牧民出售奶渣的價格由前幾年的每斤一兩元提高到現在的十幾元,一年下來,僅此一項,人均增收千元以上。“引進高科技的新興產業,延伸畜牧產品加工鏈條,壯大畜牧經濟是定居點產業發展新方向。”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鄧民說。
在采訪歸來的路上,大家都在議論著新時期的康巴漢子。甘孜日報社總編輯東風這樣描述道:他們高大帥氣英武,穿著民族服飾,提著手提電腦,掏出手機,在成都錦江賓館一邊說著OK、Yes,一邊跟身邊的客商解釋說,等一等,我把歐洲的這筆生意談完后再聊……
是呀,隨著定居新生活的深入推進,隨著牧民們生活生產方式的進一步轉變,新潮而精明的“新康巴漢子”必將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們身邊。
特別的“建筑隊”
7月6日上午,甘孜縣城。劉炳科滿頭大汗出現在記者面前。這位30歲的小伙兒,是甘孜縣委宣傳部的一名干部,剛從醫院趕回辦公室。“他是3天前才從木通定居點趕回來,老婆生孩子,馬上又要趕回幫扶的定居點去。”
時光回溯到今年4月5日。
當天,劉炳科接到一個緊急電話,要求他馬上到縣政府大會議室參加緊急會議。趕到會場,已經坐滿黑壓壓一片人。“今天開始,你們100名干部開始學習建筑技術……”啥子?學建筑?場下干部們頓時懵了。原來,為了確保新建的牧民定居房安全合格,抗震耐用,甘孜縣決定抽調100名干部,集中培訓建筑技術,然后下到定居點,手把手教牧民怎樣建房,并且實行終身責任制,如果今后哪家牧民的定居房出現質量問題,駐點包戶的干部則要擔當相關責任。
其實,在甘孜州,各個縣都實行了“領導包點、部門包村、干部包戶”的工作制度。州委常委、組織部長劉坪介紹說,州級領導包縣、州級部門單位‘一把手’包點,州級各部門主要負責人每人每年幫建一個牧民定居點,同時組織本部門干部職工對口幫扶完成3戶牧民定居房建設,并將牧定工作納入領導干部年終述職和考評內容。州委、州政府分別與各縣縣委書記、州級部門“一把手”簽訂了牧民定居目標責任書、“一把手”幫建責任書。做到了從州到縣、到鄉(鎮)、到村層層責任落實、目標任務明確,事事有人管,環環有人抓,確保定居點各項建設有序推進。
幾天過后,掌握了基本技術的100名干部便分赴各個村。劉炳科和13名同事到了大通瑪的木通定居點,那里有75戶牧民需要定居。
剛剛抵達,大家便發現一些問題,牧民們從來沒有建過定居房,有的把草皮剝開便開始筑墻,大家慌忙給與糾正。“地基要向地面下到50公分,寬要達到60公分,混凝土地基露出地面必須達到45公分……”邊解說便開始動手,布線測量、平整地面……干部們成了村里的特別建筑隊。
由于駐點交通不方便,臨行前,大伙兒一次性便購買了幾十斤肉,上鹽后便掛在暫住的房內,心想氣溫低,肉不會壞,夠大家吃一個星期。哪料兩天剛過,便發現肉上有兩條蛆。其中一位同志說,丟了算了,但大家覺得還有20多斤,十分可惜,于是當天晚上還是割了一塊,細細洗了煮了,囫圇吃了個精光。到了第四天,那塊肉上蠕動密密麻麻的白蛆,沒辦法,只有丟棄了。
劉炳科說,這些都不算,有的干部到了駐點后,沒有住處,就在露天壩中搭個簡易棚湊合,一到晚上,山風吹來,就如同一盆冰水灌進脖子,沁入全身。女同志更具體,連方便的地方都沒有。但是,沒有任何人抱怨退卻,大家想著的就是如何按質按量完成任務,讓牧民盡快搬進新居……
在采訪中,這樣的故事不斷地涌入記者的耳中。在道孚縣拉日村采訪時,63歲的藏族大爺那查說,要聽我講述故事?你們如果提前來,你會親眼目睹我們的故事,你會看到,在這片荒涼的坡地里,到處睡的都是黨員干部,每天都有干部在這里奔上跑下,新房是在黨員干部們在荒地里“睡”出來的,是黨員干部們“累”出來的。新房建起來了,我們的幾個干部卻病了……這就是我們的故事!
如果說,我們的黨員干部在牧民眼中是一支特別的“建筑隊”,那么,他們建設的不僅是一幢幢安全、漂亮、現代的牧民定居房,而且也是用忠誠、責任和心血,在牧民心中修建起了干群一家親、藏漢一家親的豐碑。這豐碑永遠矗立在草原上,閃耀著“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光輝。